朱夏低着头穿过一群纸人,摸到冷冰冰的门框,走进去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纸人中的明长嬴。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跨了进去。门在身后关上,朱夏回过身试着摸到门锁,又试着推门,都没能打开。朱夏抱着肩膀往前走,这里也随处挂着白幡,飘着浓重的香味,甚至比在外面的还要浓。
接着感觉到踩到什么,他低头发现是一朵银白色的小花,眼前零散着几朵躺在地上,更远的堆得像白砂糖细密地闪着,朱夏捡起一朵银白小花,沿着白色小路向前走。
终于来到一点有光亮的地方,似乎已经到了门内的最深处。婆婆弯着腰,伸手从旁边的袋子里,抓出一些元宝纸钱扔进火盆中,她的影子被燃烧的火光拉得长长的,投在她背后的墙上,像一座小山压在灵堂中的黑白照片上。
“婆婆?”朱夏觉得她像是和自己在电梯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婆婆。
“诶呀。是你呀。”婆婆认出了朱夏,“真的不好意思,好像把你也一起卷了进来。”
“不只是我,我的……同学也跟我在一起,他现在在门外面,婆婆,他会安全吗?”
“会的,会的。”婆婆那么慈祥,她伸出手,朱夏犹豫了一下牵住了婆婆的手,婆婆的手是温暖的。
婆婆说:“我在给自己的孩子烧纸钱,没想到搞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但是还好只要走完这个流程就好了。”
“流程?哦,怪不得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我们是吊唁的宾客呢。”
“对对。”婆婆笑眯眯点点头,“你现在只需要像我烧点纸,比如你手上拿着的这个,然后再哀悼下遗容就可以了。”
“我手上的?”朱夏疑惑地低下头,手心躺着的银白色小花变成了银色的元宝。哦,原来那一路上的不是小花,而是银色的纸元宝。他学着婆婆弯腰,将手上的银元宝扔进了火盆中。火舌迅速蚕食了银色的花面,燃烧的样子像烟火,烧得通红的,然后暗淡掉。
烧掉了元宝,火盆的前方出现了一口黑色的棺材。朱夏盯着棺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婆婆在身后说不要怕。朱夏握紧口袋里的盐块,眯着眼睛靠近棺材,等摸到棺材的边缘,再慢慢睁开。
不过棺材躺着的是个闭着眼睛的纸人。朱夏疑惑地回头看向婆婆,但婆婆低着头,手从袋子里抓起纸钱,投进火盆中,然后再抓纸,这么一直重复烧纸。
如果是纸人的话,朱夏心里便平稳了一点,没有那么害怕了,他向棺材躺着的纸人鞠了三次躬,他想还要祝福点什么,就闭上双眼,从看过的书里讲的,希望婆婆的孩子能早点投胎转世,下一次人生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生活。
在朱夏诚心祝福的时候,渐渐起了风,风中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尖利声音,嗡——嗡——嗡——三记敲打金钵的嗡声像水波荡开来,一会声音像布帛被撕开,一会感觉到身后如同走马灯经过一大群“人”,朝着远处念经的地方飘过去。
朱夏闻到浓郁的香气,香黏黏的,把眼睛黏到一起,沉重得撑不开。婆婆呢?明长嬴呢?他胡思乱想着,一晃动像被推进了这阵风里,飘飘荡荡地往一阵阵的念经声里去。
朱夏迷迷糊糊地醒来,天花板上圆形的小灯亮着,分了两片水洼放在他的眼睛里。他头昏沉,感冒一样发着嘶哑的声音,额头上有个冰凉贴,凉凉的很舒服,缓解了一点昏涨感。
“你醒了?”
“呜……”朱夏浑身酸疼,只好侧过脑袋,明长嬴坐在一旁翻着书,是一本朱夏最近看的小书,早上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婆婆说的没错,明长嬴会安全的,自己也从那个奇怪的地方出来了。他闭上眼睛,稍稍地眯上了一小会儿,睁开眼时,明长嬴还在翻书,朱夏好奇地问:“你很喜欢这本书吗?”
“一般。”
“那你还看。”
“因为无聊。”
“我们为什么会进入到刚才那种奇怪的地方啊?”
“运气不好。”
“你把我搬回来的吗?”
“嗯。用你脖子挂的钥匙开的门。”
“哦。谢谢。”
“嗯。”
两个人没话讲了。被卷入怪事前,朱夏希望轮胎打完气,明长嬴快点走,现在如果说你可以走了,那自己就变得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一般,而且他还给贴了冰凉贴。朱夏撑住身体坐起来,脑袋还有中暑般的晕眩,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的冷冻层,拿了两根冷饮棒,又拿了一瓶一升的冰镇橙汁。
他抱着橙汁瓶子和冷饮到明长嬴面前,冷邦邦的语气讲:“这是报答。”
明长嬴放下书,抬头盯着他的脸,“你的表情好像要暴打我一样。”
朱夏抬手把冷饮贴到明长嬴的脸上,“我现在可虚弱了,脸上根本挤不出要打你的表情。你自己瞎想,瞎想了还要瞎讲。冷饮你吃不吃啊,不然化掉不好吃了。”
明长嬴接过冷饮,这种果冻似的蓝冷饮嗦过之后,就会像鱼尾巴啪啪啪甩来甩去,他看向说自己虚弱,但啃冷饮啃得一点都不挤脸皱眉的朱夏,开口说:“我遇到过一个白影子。就像田埂上的那个白影子一样,但是它不是为了自己被毁坏的坟墓,所以它没有脸,只有一张裂开的口子,垂下来一根像肠子那么长,红艳艳的舌头,每天站在那,随便挑选一个倒霉鬼去吓。”
朱夏的脸蛋果然越听越挤起来,小声嘀咕:“讨厌死了。”将冷饮都吃完,冷饮木棒扔进垃圾桶,然后跑到房间带着美工刀,往茶几上“啪”一下一放,仰着下巴:“你的美工刀,还你。”
他不开心,用冷饮和饮料报答完明长嬴把自己搬回来的事,他的不开心就可以直接放在脸上和行动上,明长嬴拿回美工刀,吃完冷饮准备走,本来是要还有打气筒,给楼下的自行车轮胎充气,但他站在玄关前,说本来就不需要。
朱夏站在门前,瞪眼看大门,等一会他打开门,探出脑袋,看明长嬴在不在,楼道里没看到人,走得还真快。他关上门,回头望见茶几上没动过的橙汁,一股冷水珠积了一圈透明的线,垃圾桶里两个拆开的冷饮包装,显示刚才确实有两个人吃了,还有竖着撕成两半的冰凉贴包装。他生气地把橙汁放回冰箱,客厅到厨房滴滴答答掉了一串水迹,朱夏看见了,撅起了嘴。
晚上吃过晚饭,朱桐女士听邻居讲朱夏好像下午中暑晕倒过,变得很紧张,拿温度计量了一次温度,给他开了一瓶藿香正气水。朱夏趴在朱桐女士的腿上,他是个小孩子,见到妈妈,整张脸像敞开盖子,将所有的不愉快的心事都掏出来了。
“妈妈,我把美工刀还给他了。”
“所以你们两个怎么了?吵架了?”
“我们又不是好朋友,有什么吵架。”
“你都像拉面条拉长一张脸了,还没有吵架吗?”
“他不要打气筒。说本来就不需要,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朱夏扁着嘴,假装不在乎地玩手指说。
朱桐女士梳着朱夏的头发,手掌时不时抚摸过额头,试一试他脑门的热度,听朱夏继续抱怨。
“我给他分享冷饮了,还拿了冰镇的橙汁。可是他居然一口橙汁都没喝,我又放回冰箱。吃冷饮的时候,他给我讲了个恐怖故事,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那你就给他说嘛,不喜欢他讲恐怖故事。”
朱夏说:“我又不和他做好朋友。”
朱桐女士问:“你还是不喜欢他?”
之前的问题绕了回来,朱夏依然说不出来,就闭口不言,朱桐女士叹了口气:“没有发烧。洗个澡休息,以后再想这件事吧。”
朱夏哦了一声,没什么精神头地去洗澡,洗完澡回房间,茶几上的书被朱桐女士收拾好放回了书桌上。下午明长嬴看过这本书,里面没什么意思,朱夏都是翻上几页,被里面的文字扰困了,只有明长嬴看得津津有味的。
有什么意思的……朱夏翻开来看,随意翻了几下,有一页折起了一个角,明长嬴好像在对待属于自己的书一样,他想展平那个折起的角,不过折起角,看上去以后讨厌的人还会借这本书来看。朱夏合上书,没有展平折角。
第二天早上,楼上的一户在做法事,朱夏牵着朱桐女士的手,准备去参加社区活动,经过楼道去坐电梯时,和昨天那股奇妙的感觉一样,烧过纸的丝丝白雾像绢丝滑着楼梯飘下来,嗡嗡地敲着金钵念经。只不过细小得如同透明的蛛丝,没有闻见过的人是看不见的。
到达一楼,几个披了蓝色防水布的棚子搭在公寓楼前的一片空地上,棚子前放着花圈和挽联,地上撒了雪花似的烧尽的灰,空气里飘着烟味,朱夏走过棚子前,门帘子突然掀起,走出了哭丧的大人,他便正好看到黑木沉重的桌上,摆起的方方正正的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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