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夜幕升起。
灯笼乍亮,夜市开启,南风十里楼开门营业了。
几人在四楼往下面看着人来人往大厅。
斛炘皱眉:“人太多了,一旦起了冲突,会波及到无辜的人。”
逢怀闻言抬眸瞧了斛炘一眼:“有办法避开他们,今天是粉衣和紫衣的五年酬客表演。过两个时辰客人们大多会凑热闹到三楼的百花台去听曲看舞,那里的房间舞台的隔音效果很好。阵眼在一楼的密室里,就算有了冲突,也不会打草惊蛇,在起冲突时波及他们。”
穆囚月观察到什么,问:“你们这的客人来楼里是需要什么凭证吗?”
“有,达到入楼要求的客人会发放用法力绑定本人的通行丝帕,客人们进来必须绑在腕间作为凭证。”逢怀边解释还边抬手为他们指了下一位客人腕间相当鲜艳的嫣红丝帕,“颜色越深,身份越高。”
斛炘扫了一眼那人的脸:“诺城第一世家掌权人,李乾。”随后又指了下几个人道,“诺城其余两大世家掌权人。旁边,思城城主,陈环东。那个是——诺城明昇楼分舵王挣的手下。”
他冷笑一声:“本少楼主出去就杀了他。”
“好啊。”逢怀神色平淡无波。
都没再说什么,几人回到逢怀的房间,等待适合行动的时间。
他们刚坐定没多久。
突然。
“阿怀,今天那几个人带出来见客。”
是逢渠。
原本还算松散的气氛陡然一紧,全员噤声。
“好的嬷嬷。”逢怀语气如常,“稍后我就带他们下去。”
“开门,今天我去看你母亲的时候,她说要惩罚你。”
一听到最后一句话,逢怀的脸色骤变。
被发现了!
“走!现在就去密道!”
穆囚月在看到逢怀突然变了的脸色时,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逢怀话音刚起,他就立刻出手破门,手中凝聚的短剑离弦之箭一样朝门外的人掷去。
段衔音紧随其后迅速反应,外衣下的水袖一展,卷住几人的腰,猛地向外一扯。
众人破门而出,直奔密道入口。
掷出去的短剑没能伤到逢渠,他应该是早有防备,躲开短剑之后立刻追着几人朝一楼而去。
对一楼的人们来说,这几个人可谓是从天而降的灾祸。
现在是夜幕初降,楼里刚刚开始营业,这时候的客人大都还在一楼听着曲,吃饭喝酒。几人在逃窜时即使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但还是让一楼人仰马翻。
无数金色流光从逢渠手中四散飞出,向前急速追赶他们,在其飞旋的轨迹上误伤杀害了不少来不及躲闪的人。
血花飞溅,逢渠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场闹剧,皱着眉,踩着一路的尸体血水靠近。
尖叫声此起彼伏,客人伶人们乱作一团,胡乱慌张的躲闪,场面混乱非常。
人流海浪一样一**的涌上来。几个修灵的人慌乱地尖叫,乱七八糟的法力招式胡乱飞着,敌我不分。
所有人都极力的将自己往后挤,挤向门口。被挤在外围的人不知道被什么推撞上花刃,为身后的人挡了刀。不慎摔倒在地的人,呼救声被嘈杂人海淹没,喉骨被一脚裁断,身体被踩成肉泥。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声绝望的喊声:“门打不开了!逃出不去了!”
人群哗然,更加骚乱。
为了可以把花瓣的杀伤范围降到最低,四人尽力汇聚在一起,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两米。
但相应的,这会让花瓣的数量密集到几乎无法视物的地步。
穆囚月抬手,方才投掷而出的短剑在身前汇聚。
抬手抓握,“断绝”出鞘,入手契合,自如挥舞,虽刀刃较斛炘手中挥舞的长剑来说短不少,但刃光却将其作用范围按心意延伸,剑法繁复灵活,游龙戏般精准矫然地打落那些金色的流光花瓣。
斛炘和段衔音默契的将最脆弱的穆囚月围在最中间。
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穆囚月真心想笑一下,可是目前的情况暂时让他找不着空闲。
花瓣的数量毕竟太多,这样密集的攻势下,他们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即使他们在尽力救人,但四周的伤亡还在增加。
“救人去,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少说话,好好呆着......”斛炘没好气的呛他,还没呛完,就震惊地爆了一声粗“......我去。”
光芒大盛,星点银色光点自穆囚月指尖满溢而出,宛若几条丝线蜿蜒缠绕上手中原本暗淡的武器,银光点亮短剑刀刃握手上古朴复杂和纹路,神佛两面,分缠善恶。
他抬眼,循着密集金瓣的细小空隙将“断绝”猛地掷出,一道泛着银光的视线暂留光带自短剑尾端划出,“断绝”银光闪烁,繁密飞舞,光影交错。
激昂地乐声隐隐从穆囚月周身交响回荡,仿佛来自上古战场遥远的呐喊呼唤。
战鼓,旌旗,风烈,呐喊,厮杀,兵戈刺入血肉。
鲜明浩荡的节奏下,“断绝”的走向眼花缭乱,所到之处都凭空裂出一道口子。裂口有大有小,往深处看,有似乎要剿灭灵魂的晦暗深渊,令人胆寒发颤,寒意自脊背通身窜起,弥漫全身,冷冻僵硬。
穆囚月抬手,划开半步,抬眼大喝一声:“逆!”
正对裂口的花瓣几乎尽数被吸入裂口之中,再不见踪迹,与之相反地,无数刀枪剑戟自裂口处鱼贯而出,末端刃处还挂着将落不落的温热血液,残留的血渍融在红缨里,血气浑然的歃血之兵阻挡着源源不断的花瓣。
如今已然可以看清周围。
穆囚月后槽牙紧咬,心中有些烦躁。他已经有些吃力了,但还是有漏网之鱼让他鞭长莫及。
这时他的视线里横空飞来一节水袖,水袖鎏金,翻飞舞动,犹如栩栩如生的蝴蝶聚成一带,袖边开刃,上头飞溅沾染上的血如同在这通天之河边绽开的花。
水袖有十米长,它彻底展开,帮穆囚月拦截下了飞向他的花瓣。
穆囚月看他一眼。
段衔音也看了他一眼。
腾空一跃,布料从他的手腕处飞出,原先宽大层叠的袖子都缩水。那水袖像长了眼睛一样四处飞舞,拦住了穆囚月无暇顾及的花瓣,再将所有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人都推出了战场之外。
段衔音帮他填补了所有漏洞,再无一人伤亡。
穆囚月心下松了一口气,没了后顾之忧。他眸光一锐,控制着兵刃四散围堵了逢渠的退路,操控“断绝”向他袭去。
电光火石,几息一瞬。百招已过,气势如虹。
逢渠急速侧身后退,险而又险的躲过冲向喉咙的致命一击,可令“断绝”偏移的雏菊金簪却没能幸免,七零八落的砸落在地。
“好强。”斛炘觉得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毕竟穆囚月在他的心里已经是个一碰就倒的病弱公子了,充其量就是个会狐假虎威的流氓,这“气吞山兮气盖世”的一下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雏菊金簪被毁,源源不断的花瓣悉数失去控制,一个不落的被裂口吞吃。
无人发现的,金簪落地的一瞬,穆囚月身形也猝不及防地一晃,强忍脑中翻天覆地的眩晕,他大声把他们的魂叫了回来。
“走啊,你们愣什么?!”
还沉浸在穆囚月大杀四方的英武姿态的斛炘下意识拔腿就跑。
段衔音不语,只是在迈步的同时控制鎏金宽袖飞展,将凌空而踏的人拦腰一卷圈到了怀里。
被揽到怀里的穆囚月一怔,极少无措的双手不自在地扯了扯双手搭上的肩膀的布料,脸上惯常的笑显得有些呆,看着很滑稽。
......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没虚到让人抱着跑的程度。
几人飞速跑向先前确认过的密室入口方向,阵法的入口就在密室里。
斛炘原先是丢了魂在跑,回过神后边跑还有些忧心:“逢公子,我们要是进密室了,那老变态会不会杀了这些客人泄愤啊?”
“不会。”逢怀扯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盖过依旧混乱的人群,让他们可以听见,“快!我用整个南风十里楼担保,只要进了密室,这些人就安全了,逢渠不会花精力在这些人身上!”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快了!只差一步之遥!
逢怀将手划破印在门上,鲜血被吸收,木门出现了如水波荡漾的表面。
“进去!”逢怀急声喊道。
“你确定吗阿怀?”
逢渠游刃有余的声音跨越喊叫的声潮,一股脑涌进逢怀的脑子。
像一记重锤将心脏狠击,心脏霎那间粉碎。
“你真的,很不乖。”
两声凄厉惨叫声传来,四周霎时寂静,四处逃窜的人们都被震慑在原地。
穆囚月在段衔音怀里转头看去,逢渠正掐着两个人的脖子。一位身着紫色纱衣,一位身着粉色纱衣,铃佩环响,妆容清丽夺目,堪评盛装。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位应该是今天酬客演出的,逢怀口中的的粉衣和紫衣。
扭头看逢怀的脸色,阴沉至极。
“下面那些蚂蚁和你并无关系,当然无法停止你的脚步,那当然,不过是一群可有可无的蚂蚁罢了,毫无价值。那他们呢?”
逢渠笑的时候,脸上的疤痕蠕动,瘆人又病态。
“我专门留下了他们,这么多年啊,他们陪了你整整五年,他们对我依旧是蚂蚁,但应该对你来说不是了吧。”
逢渠青筋暴起的手寸寸收紧,两个伶人的喉骨在大力的挤压下发出了艰涩的“咔咔”声,声带的摩擦凄惨不已。
整个南风十里楼,惊恐,惧怕的情绪蔓延,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面目狰狞的嬷嬷脸上。
逢渠看着他缓下来的动作,自得地讥笑:“你还真的是和你母亲没有一处相像的。优柔寡断,好心善良,不够心狠,不够残忍,不够洒脱。这满楼供人取乐的,用钱能买来的烂货都能让你停下脚步?!!!!等我复活她,就让她看看她用命保下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昏黄血色的眼睛紧盯着着逢怀的脸,那一刻,逢渠像是透过他的脸看到了什么他恐惧却兴奋的东西——
是恨意,是灼心蚀骨的恨,是恨不能将他碎尸万端,挫骨扬灰的,浓烈的恨!
他激动起来,他兴奋起来,眼球的血丝爬满眼白,脖子粗红。脸上的长疤充血变红变紫,像一条盘桓在脸上的巨大蜈蚣在膨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浆。
看着如此相像的脸,如此相似的恨,他失控了——
“她残忍,她背叛我!她丢下我!不过没事,她很公平,她也把你丢下了。”
逢渠神经质的平静了一瞬,又猛地爆发,越叫越大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的武器会保护你!我可是把它的灵智毁了,才让它服从我。可是它为什么会保护你!”
逢怀闻言愣了一下,难怪方才觉得很奇怪——那些花瓣好像在很努力避开他。
逢渠看着逢怀那张酷似故人的脸,狠狠地碾了几下摔在地上的金色雏菊残骸。
“不可能的!她爱我!她爱的是我!她最爱的是我!她只能爱我!她总是罚你,为了我罚你!她不可能保护你!”
“你不像她!”
他语无伦次的否认着,疯了一样。他的眼球都要被挤出来,瞳孔紧缩,他慌乱的四处摇头,嘴角古怪的向上提。
他想,他是对的,他要让这些人都认同他!他抬头,却突然从斜对面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脸!
他看见了她最痛恨的的人。
他的手寸寸收紧,仿佛掐的是他的脖子。
逢渠脸上的蜈蚣开始蠕动翻搅,像有心脏一样开始疯狂弹跳。
“她爱我!爱我!爱我!!!她醒来她一定会说爱我!我会让她爱我!我的儿子啊,你能救活她!你能!!!”
他不受控制地重复,疯癫地点头。他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伶人的脖子扭曲,变形,眼珠都要充血得要爆出来。
逢渠大笑起来,得意又魔怔:“怎么样,你回来吧,来到我身边,他们就能活下来。当初她就妥协了,你也会妥协的!你们一模一样!”
逢怀木然地听着逢渠的癫狂,一字一句颠倒凌乱。但是加上这十几年来自己看到的蛛丝马迹,却也足以勉强拼凑出真相,心下终于了然。
对提起的,素未谋面的母亲,他产生不了情绪。
他近乎空茫。
原来是用数百上千条命去填那一条命啊。
原来是这样——被父亲挂在嘴边,从没见过,总是罚他的母亲——她已经死了,而逢渠妄想复活她。
以这场可笑的悲剧为代价,让所有人痛苦了这么多年。
逢怀眼珠僵硬卡壳的转动,视线落在两位哥哥看着逢渠时,不可置信的,绝望和悲伤的脸。
他们晶莹的泪水沾染脸上的脂粉,滚落在精心准备的舞衣上,颜色由浅变深。手本能的掰着阻碍自己呼吸的手,抓得全是红痕,却是徒劳。
他们说不出话,但他们的眼睛说了——
那一瞬,无形的桥搭在了他们中间,悲怆从眼睛里奔涌,无数的情绪与逢怀对接,逢怀再次恍惚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他们在对他说话——
阿怀,怎么办?妆花了,纱衣脏了,钗环乱了,都毁了。
阿怀,为什么?我们的嬷嬷!是收留我们,让我们安身立命,教我们乐器的善人。
为什么呢?
阿怀,好遗憾。客人们很照顾生意,我们要感谢他们,我们还要跳舞呢,我们还要弹琴呢,我们还要唱曲呢。唱不了了,弹不了了,跳不了了,演出砸了。
阿怀,好舍不得。我们还可以再为楼里挣一年的银钱,够楼里今年过年吃得好些了。跳完今天的舞,弹完今天的琴,就够给阿怀买生辰礼了。
阿怀,阿怀,阿怀......马上就够了,在我们死之前,在明年死之前......
阿怀…
阿怀……
阿怀啊………
逢怀看着那两双逐渐无神的眼睛,倔强的传递出顽强的微光,他看到了两双眼睛,他看到了无数的眼睛,那些复杂沉重的心绪毫无保留地灌进他的身体。
逢怀的手攥得鲜血淋漓。
他好像麻木了,僵立着,呆楞着,眼睛空洞的看着眼前那两抹色彩从绽放,从挣扎,从活着到死亡。
是走到生命尽头的蝴蝶,短暂的停留,无知的离开。
离开的是两只蝴蝶,但他看到了无数只,五彩斑斓的,在他身边的。
十五年里,他送走了太多蝴蝶,他记不清了,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他只是——
不想再送走更多了。
对不起,两位哥哥,对不起,是我有罪。
“走吧。”他说。
“砰。”
“砰。”
两具尸体砸下。
“你不像她!你一点都不像她!你不善良!不仁慈!不好心!你不像她!!!”
[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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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样的蝴蝶,死过很多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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