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晋一怔，没想到孟广思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怎么可能呢？”孟广思那么优秀，周昀晋想不出晟禾不愿意培养孟广思的理由，如果他是孟广思这样的人才，或许爷爷也会动让他和堂哥竞争的心，即便他没有任何争权的意愿，“孟哥你这么好。”
他这么说着，其实早从对方有意无意透露的边角料中，对孟家有了不太礼貌的猜测：孟家似乎并不尊重、也不宠爱这个优秀的后辈。
可在猜想落实前，他不愿意这么去想，就像是光是这么思考，都是对孟广思的冒犯。
周昀晋对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滤镜？听到对方略带对晟禾责怪的话语，孟广思哑然失笑，缓了一会儿才应到：“晟禾又不是我们孟家的家族企业，有那么多股东呢。”何况本该力挺他的家人，他的父亲，因为他的性别根本看不上他——当然，他也不需要对方的尊重。
这个世界上，能力才是关键的决定要素，只有那些喜欢用血统论资排辈的人，才会固执地坚持这一点。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妄图继续延续自己的统治地位。
他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所以对那些人的刁难向来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孟广思的优秀，在他见识过的人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周昀晋还想为孟广思愤愤不平几句，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对方是个Beta，于是他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如果话题继续下去，不免会让孟广思用自己的第二性别自嘲，那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是孟广思的创伤，即便对方好像不在乎，但在成长的路上，一定受此束缚。
“可是什么？”周昀晋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了，让孟广思觉得不上不下的，开口追问道。
周昀晋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用‘约定俗成的规矩’把自己框起来。”
Beta就必须被视为平凡而普通吗？周昀晋不明白这样的刻板印象从何而来，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Omega看作需要珍爱和小心保护的对象——如此一来，对方不也被看作了某种物品么？
一个真实的人，应当拥有主动做出各种选择的权力，而不是被任何一种预设的定义框柱。
孟广思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反问到：“那你怎么看你自己？”
“我？”周昀晋有些疑惑，“我怎么看自己……”他知道自己是个普通的人，所以从也没有想过其它超越普通人所思所想的事。知足常乐，在英耀发生变故之前，坚持这个原则的他一直活得很开心。
但孟广思的提问让他意识到，他似乎也没有做到知行合一。如果他真的做到不用框架限定自己，又怎么会在第一反应里就觉得自己普通、言行举止都符合普通这种定义？
周昀晋不好意思地笑了，解释起来自己的想法：“我从前没有想过太多。只觉得自己很普通……没什么资质，站在人群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曾经觉得，如果不是突然转化为了Alpha，那他应该是最平庸的那种Beta，和只要出场就能引领众人视线的孟广思截然相反。
“那你不也把自己‘定义’了吗？”孟广思也笑了。
在来英耀前，晟禾对英耀的管理层做过详尽的调查，当然包括周昀晋。对方虽然不是什么连跳几级的超级天才，但能做到靠奖学金cover学费，大学导师写亲笔信将他推荐到研究生院校、自己过去的同门手下，自然在学业方面也是极为优秀的。
如果他能狠心拒绝英耀的“求助”，执意在M国攻读至博士学位，想来可以在任意国家进行就业和生活，也算得上他人眼里的精英人士。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周昀晋的身上没有傲气，相反有些令人不解的畏缩，像一个将自己装在不合身的壳中的寄居蟹，迟迟不肯更换新的外壳。
周昀晋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双重标准”：“是的，我刚刚想到了。”
“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既然你不认为人应该被某种定义框柱，就应该从自己做起吧。他们看不上你又怎么样？你是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吗？连‘杀人犯’都当了，你就不能告诉他们，谁敢惹你就等着被砍？”
周昀晋被对方带着草莽气息的话逗笑了，可笑没有持续太久。
他马上意识到，孟广思居然在尝试用自己的经历让他振作起来，他的心一暖，但又因为自己的摇摆不定刺痛。
他怎么能一边享受孟广思的好，却在背地里暗自做其它的打算呢？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害怕选择了某一种可能，便要接受拒绝另一种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的“慎重”就像他的“自谦”——貌似良好的品德，实际上是一种过度地自我贬低，并非来源于正视自我后得出的结论，而是他想要以此框定自己、逃避更多未知的怯懦。
“我的心很软弱，所有我总在犹豫选择的正确性，总觉得别人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能那么做。”
孟广思想，能直面自己的缺点，是周昀晋在他看来比大多数Alpha优秀的原因。一个懂得自省的人，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路。虽然不是他所能见证的了。
“周昀晋，我承认你是善良的，但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资源是有限的。也许你愿意把自己的资源分给别人，只为了所谓的和谐社会，但不代表别人拥有同样的心理。所以在你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不要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尤其是那些要和你争抢资源的人。只有你能够武装自己，才能谈尊重和平等，明白吗？”
“我明白。”
“所以别去想他们为什么那么对你了，你要做的事，是让他们求你不要那么对他们。”就像他刚回到晟禾的时候一样，用实际行动说服董事会、赢得他们的忌惮，才能做他想做的事。
周昀晋重重地点了下头。再三考虑，决定全盘托出：“孟哥，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和你今天出去见张淑有关？”见对方还是有点支支吾吾，孟广思便没有太大兴趣了，“明天讲吧，我怕你今晚说了我睡不着觉。”
他不想为周昀晋没当作迫在眉睫，不打算今晚就告诉他的消息失去睡意。
“好、好的。”周昀晋想说出口的话被孟广思一堵又咽了回去，酝酿的情绪被掐灭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嗯，”孟广思上下打量了周昀晋一眼，对方身上的忧郁缓解了许多，“现在应该做什么？”
周昀晋伸出手，但没有唐突地直接抱住他，而是望着他，等他的指令。
孟广思为对方的等待叹了口气，但还是笑了笑。
周昀晋得到了他的默许，轻轻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小声喃喃起来：“孟哥，好喜欢你。”
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周昀晋不喜欢他才不对，但听到对方如此坦率的告白，孟广思觉得自己还是受用的，于是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算是回应。
“睡吧。”
他的原意不是来安慰周昀晋，倒不如说想从对方口中撬出他想要的情报。可见了真人，他又放下了那点执念。
周昀晋总归干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他也没必要耗费心神咄咄逼人。
“可以一起吗？”周昀晋小声地问到。
“怎么，终于想了？”孟广思挑起对方的下巴，坏笑了一下，“因为姐今天刚好不在？”
“不，不是的……”周昀晋似乎就是习惯不了他的撩//拨，他只是这么调侃，对方就涨红了脸，连忙摇手自证清白，“孟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
孟广思噗嗤一笑：“今天不怕睡着了压到我了？”
周昀晋意识到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我——”
“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周昀晋，我身体素质可比你好多了。”只是回国之后，他在锻炼上稍有懈怠，但底子比周昀晋好上太多，该担心身体的应该是一看就是宅男的周昀晋才是，“所以你不想是不想？”
“那种，那种睡不想……但想和孟哥你一起。”周昀晋结结巴巴地表达着自己的愿望，忍不住去揉搓自己的衣角。
“这不就行了吗？”孟广思伸出手把对方拽到了床上，“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别人可没我这么多耐心等你纠结。”
只是说完他自己先愣了愣。
他和耐心这个词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可居然有一天它竟然出自自己口中，实在是陌生的体验。
然而他的走神没有引起周昀晋的注意。周昀晋望着他，有点怔然，孟广思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发起了呆，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怎么，看呆了？”
周昀晋的脸还在发红，他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含糊地应到：“孟哥，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就像饿了就吃饭，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不就可以了么。”孟广思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而且人怎么会什么都不想要？”
“我也不知道。”
在孟广思的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忽然有了很多想要的东西。在他二十年的成长中，他从未产生过强烈的渴求，膨胀的贪心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孟广思哼了一声：“等你以后就会有想要的了，别矫情不去争取。”
他想要的是平淡的幸福，也想要孟广思。可对方和平淡这个词似乎永远都不会产生联系。
于是他不过露出了腼腆的微笑，小声应到：“好。”
TBC.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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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寄居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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