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起身返回山洞。
约半刻钟就到了陈从安她们离开赤乌山的洞穴，里面没有人，水边留下了几个足迹，看大小能和陈从安几人对应上。
确定几人离开，陈瑜纵身一跃也跳入水中。
数十上百个泥土草房只一两家农户燃起了炊烟。这里的人依据农作时间每日约在巳时和申时各用一餐。陈瑜推测小鱼家升起的炊烟许是小鱼平安到家的一个信号。
见此，陈瑜不作犹豫，抬脚便向赵济家走去。
到了赵济家，陈瑜抬手准备敲门。
“小瑜，你还不快回家去。秦先生受了伤，就快死了。”出声的是隔壁的王妇人。
王妇人口中的秦先生，叫秦鸿文，是这里的教书先生也是与陈瑜一同生活多年的人。
王妇人见陈瑜不搭理自己，继续大着嗓子道：“给你说那秦鸿文就要死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当了人家这么多年书童，拿了这么多好处，现在他要死了你都不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这外乡人心狠。”
王妇人平时嘴里就没几句真话，而且陈瑜进山前秦鸿文好好的，怎么会如她所言。
陈瑜压抑着怒气道：“秦先生身体康健，只要你不诅咒他，他定能长命百岁。”
“谁咒他了？他们今早将人抬回来的时候就要死了。我好心让你回家赶着见最后一面，你竟然不识好歹。”王妇人发怒，声音更大了。
刚才听到王妇人声音的村民聚拢过来，看到陈瑜也出声道：“小瑜，王妇人说的是真的。你快回家看看秦先生吧。”
他们都这么说，似乎不是王妇人说假话。陈瑜心中虽有疑，但还是秦鸿文重要。
赵济家不见人，陈瑜犹豫片刻决定先回家去。
王妇人的目光在陈瑜飞奔往家去的身影和赵济家之间轮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光一闪。
待刚才聚集的村民离开，王妇人自己去敲着赵济家的门。门后出来的是赵济的娘，李彤。
*
秦鸿文家是半山处的独立茅草房，此时用竹篱围成的院子里面站了好些人。
众人看到陈瑜众人自觉给她让了一条道。
沉重的呼吸声从房屋里传来，时而低沉绵长，时而高亢急促，令人心生不安。
声音正是由床上趴着的人发出的。床上趴着一个精瘦矮小头发半白的老头，满脸淤青，额角附上了草药正用一块灰白布包裹着。
陈从安见到陈瑜回来，没有看到赵济的身影。虽有疑问，暂且止住，让出床边的位置，起身站到一旁。
陈瑜进门后愣了片刻才走到床边，缓缓抬右手轻轻摩挲着秦鸿文伤口的白布。片刻，陈瑜抬起右手顺势划过脸颊，眼中的心疼化为平静。
断定秦鸿文并非是立马就要断气，陈瑜转头看着旁边站着的里正，将事情问清楚：“陈光叔，秦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朝廷规制百家为一里，陈家村虽名村但仍设里正管理一村的户籍和赋役。
陈家村的里正叫做陈光，已过了知命之年。
陈光听了陈瑜的话骂道：“今日天未亮，官兵突然将我们一行人放出城，就在离城门大约三五里的大道旁我们发现了秦先生。我们身上没有银钱只得把秦先生带了回来简单处理一番。秦先生最严重的伤在臀部。”
陈瑜掀开被角，查看了秦鸿文手和腿的情况。
陈瑜看向陈光，问道：“臀部？杖刑？”
“我判断是杖刑。”陈光回应。
当今只有杖责之刑会击打臀部，但这都是衙门杖责犯人用的方法。秦鸿文一介清清白白的讲学之人怎么会被用刑呢？
若是杖刑那便与官府脱不了干系。可是秦鸿文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怎么会惹上官府呢？
陈瑜目光再次落秦鸿文明显的伤处，问道：“秦先生里处可还有伤？”
陈光：“身上还有些青紫，应该是殴打所致。”
陈瑜掀开被角，查看了秦鸿文手和腿的情况，确实如陈光所言。她是二月初五晚上进的山，这几日家中发生的事也是知之甚少，心中多推测。
秦鸿文的伤势虽不能立即致命，但也经不起拖延，必须要立马送到医馆去。
陈瑜起身道：“好，还得麻烦陈光叔帮帮忙，找几位身强力壮的村民帮我将秦先生送到医馆去。”
陈光原也想着找人送秦鸿文，只是他们都没有银钱医治所以都不敢开这个口。现在陈瑜要将人送医，自然是她来出诊费。陈光和村民只需要出些力气。
外面那些村民他们都是住在旁边的邻居，年龄小的都曾受过秦先生的教诲，这种时候他们必然是义不容辞。
陈瑜把一旁的陈从安拉到了自己房间，从装衣裳的竹编筐内找了两身衣服出来，让陈从安一起换上。
陈瑜说道：“安安，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二人将秦先生送医之后，秦先生先由你看着，我去府衙把小济救出来。”
刚才只见到陈瑜一个人出现，陈从安也更多是猜测赵济被抓走了。可亲耳听到陈瑜要去大牢赎人还是不免的惊慌。
“小瑜阿姊，赵济的事你可和他家里人说过了？”陈从安问道。
陈瑜摇头：“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秦先生出事，我就先回来了。”
“那我们……”
“小瑜，小济回来了吗？”
外面的喊声打断了陈从安的话。
陈瑜听出是赵济的娘李彤在喊，心想她来了也好，赵济的事也不能瞒着他们。见陈从安已经换好了衣服，陈瑜打开刚才抵住的房门。
李彤立马冲上前探头往屋里看，还喊到：“小济，小济快跟娘回家了。”
陈瑜拉住要往屋里进的李彤和王妇人，道：“赵济不在屋里，我们出去说。”
李彤刚才已经去过另外两个孩子家，知晓他们遇上了官兵，现在只有自己的孩子没有回家，实在是心急如焚：“小瑜，怎么我们小济没回来？”
“小济出去玩耍，你自己找找就是了。小瑜现在要送秦先生去医馆你别耽误了小瑜。”说话的是赵济的爹赵冬钱。
赵冬钱与大伙一同将秦鸿文送到家后担心还有需要他的地方，就只是让人向家里带了句话还没来得及回家。刚才见到李彤本以为她是来看望秦鸿文，却见她直接朝着陈瑜的房间去了。
对于家中事情并不清楚的赵冬钱正说着就要将李彤拉到一旁。
王妇人跟着李彤一起来的。李彤还没开口她倒先说话了，只是这话一如既往的难听：“你知不知道你儿子被她带进山去了没出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做好人。”
赵冬钱并未信王妇人的话，而是看向妻子想让她说清楚。
陈瑜将其他人带到了院子里，本就不没打算隐瞒直接将赵济被抓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陈瑜：“官兵答应，三日之内拿着二十两银子赎人，小济就能平安无事。”
待陈瑜说完，李彤早已泪流满面，怒火和忧愁同时染上她的眸子只能咒骂一句：“这些贪得无厌的衙门走狗。”
李彤的贪得无厌没有骂错。
县太爷设的律，进山的乡民交纳所盗之物价值的三倍的银子，而抓人的官兵能从其中拿走九成。他们胡编乡民盗了灵植赎人要几十上百两。家人狠心不管了，被抓的乡民留在牢里让县衙养着，待要受刑时干脆一头撞死。最后定下了十两的的底金，大部分乡民砸锅卖铁也能拿得出。
陈瑜对于这些衙役的做法不置可否，让她厌恶和不解的是这县令这样做的目的。
同情与悲伤之情翻涌，在场的人都未说话，但或许更多的是被陈瑜所说的二十两震惊。
“你出去这半年赚得银子呢？快拿出来，救儿子要紧。”李彤在赵冬钱的身上翻找银子，却是一无所获更加崩溃：“你外出半年，怎会一分钱没有。是不是你将银子都花光了？”
赵冬钱抓住李彤捶打的手，“不是我将银子花光了，是根本没有银子。”
陈光说捡到秦鸿文后因没有银钱，所以只能将人带回来，那时陈瑜就已经觉得奇怪。陈瑜记得征役之时下发的文书写明了此次每人都会拿到一笔银钱。
陈瑜刚才原以为是救治秦鸿文要花的银子太多，他们不想垫付才这样，如今看来是有隐情。
在场的人大多都看着陈光，希望他说明真假，陈光只得长叹道：“他说的是真的。”
李彤没有办法只能向赵冬钱哭诉：“没有钱我们儿子怎么办？他才多大？难道就让他死在牢里吗？”
赵冬钱扶着李彤，想到年幼的儿子却不禁埋怨：“现在哭有什么用？你明知官兵会抓人，为什么还要让儿子进山？”
李彤听到指责怒道：“娘染上了风寒许久不见好，家中又断了粮。小济是为了找草药和吃食才进山的。你一走就是半年，根本不管我们死活，现在还回来责骂我，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听着李彤崩溃的哭喊，屋内也传来秦鸿文难受的长哼。陈瑜道：“赎赵济的银子我来出。我去大牢赎人，顺便带着秦先生进城求医。还请刚才里正安排的人帮个忙。”
“你……”，李彤带着泪光的眼睛微瞪着看向陈瑜。
赎人要足足二十两银子，陈瑜哪里有这么多。陈从安焦急的拉住陈瑜，想让她改口。
陈瑜：“秦先生应邀去城里的时候我跟着去过几次。那些主人家看在秦先生的面子上赏我的，我都攒了下来。”陈瑜解释了银子的来源，她明白如果银子来历不正他们不敢用。
秦鸿文学识渊博，常被巨峰县的一些大户人家请去讲席。众人知晓陈瑜几年前都是以书童的身份伴在秦鸿文左右，得了赏赐应是真的。
赵冬钱最先反应过来，道：“小瑜，那这些算我借的，待日后有了银子就还你。”
陈瑜又将刚才一直拿在手中的布袋递给李彤：“这个包是赵济的，衙役没发现值钱的东西就没有拿走，里面有一些治疗风寒很有效的草药，婶子你煎了给陈大母喝了吧。
李彤接过包，将脸埋在包上压低着声音哭着。
秦鸿文和赵济的事都要紧，陈瑜不能再耽搁。陈光也加紧安排着秦鸿文送医的事情。
陈光利用一块结实的门板，在门板两端绑上绳子之后用长杆穿过两头的绳子，前后两人用肩膀抬长杆。又挑选了四个身高相近的年轻小子，想让秦鸿文躺得舒服些。
陈瑜在门板上铺上了冬天的被子又给秦鸿文身上盖了一床避免受凉，又将秦鸿文的糕点一起带走上路后几人一起分着吃了填肚子。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巨峰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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