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首?陆昭宁一愣,忽而想起前些日子收进来的程怀新,松了口气:“母亲,那只是我请来的一个门客——”
“门客?你是要去行军打仗还是上朝奏疏,用得着什么门客?就连我也只用着府里的账房先生,你年纪轻轻的,也不怕人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陆昭宁嘴角一撇,“就当我多请了个夫子,学堂里那些经义算术学得头疼,还不许我再补补了?”
“哟,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读书了?”姜鸾琴讥笑一声,却是默认了她的说辞,“既然要留他,便把身份做好了,对外称是陆家的门客,你小弟的先生,对内我不管你要他做什么,银钱从你自己的账上走。”
陆昭宁点点头,讨好地走到姜鸾琴身后,给她捏了捏肩。
陆昭宁的手劲向来比较大,捏起绷紧的筋骨来倒是实实在在缓解了酸麻之感,姜鸾琴仰起脖颈,满足地喟出半口气,却又立马收住,变了口风:“你哪用得着做这些事,有时间该去学学陆明钰怎么理账。”
“好好好,”陆昭宁手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捏了起来,“学堂不是正学着吗?”
姜鸾琴点头,发髻上只几支简单的银簪金篦,在陆昭宁眼下闪过:“下月初,你舅舅进京。”
舅舅?陆昭宁神色一亮。既然是进京,那必然是那个年年给她送各种珠宝首饰金银纸票的舅舅了。
姜家的其他舅舅虽然离得近,但不知为何,同姜鸾琴却总是疏着的,平日偶尔走动,但总不见得亲密。
但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舅舅,虽远在西域,可从小到大各种日子却都记得清清楚楚,成箱的礼物总是按时送到。
她正出神,姜鸾琴忽然伸手捏住她的指尖,上边小巧的指甲微微弯成半月形,露出一点淡淡的肉粉色。
她把自己的手指也并在一旁,快四十的年纪了,指甲早比不上十五六的少女,泛出几道浅浅的裂痕,甲片侧边的软肉也分离开来,不再是以往紧致的模样。
她摸过陆昭宁的手指,轻轻叹了一声:“陪母亲涂次蔻丹吧。”
陆昭宁一阵恍惚。
姜鸾琴向来不怎么注重容貌,一切只以简洁大方为好,提出这等女儿间的趣事来,还是头一次。
她点点头。不知为何,她总觉着母亲身上绕着团落寞。
云雾的颜色,朦朦胧胧又带着一点淡淡的湿气。
陆昭宁很晚才入睡,出乎意料的是,陆明钰眼眶下也挂着两环黑眼圈,课上抚琴时错漏百出,偷偷掩面打了好几个哈欠。
座上的琴师正示范着美妙绝伦的琴音,袅袅琴声却绕不进陆昭宁的耳朵。她狐疑地盯着身侧的人。这师长面前向来乖巧的好学生,怎么今儿忽然变了性子?
陆明钰又一次把脸转过来,钻进她脖颈里打了个哈欠:“昨夜查大哥去了,别盯得我好像半夜去做贼了。”
“查到没?”
话音刚落,陆明钰的手掌已经摊开了。粉白的手心朝上翻着,似乎直白地把“银两拿来”几个字写在上边。
“何时少了你的,回去再给你二百两。”
“陆昭宁!”
琴师云兰忽然将人叫住:“你来弹弹方才这首云舟曲。”
陆昭宁瞧着桌上的琴谱,属实哑然。身旁的陆明钰正埋着脑袋偷偷给她传话,她听了一会儿,却也不知从何下手。
“云琴师,学生手拙,怕污了琴师高作。”
“那上次教的采莲曲,你可会了?”
“会了会了。”她瞥向陆明钰翻开的琴谱,照着古琴上的弦一根接一根拨了起来。
云兰没有打断她,但下边也不时有些细碎的声音。陆昭宁不理会,一心只想把手上的几根弦拨完,同陆明钰将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一曲弹毕,倒是半点意境也没有。云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课后留下。
“查到什么了?”
“大哥昨天夜里不在府中,去了留县的一个山庄。”
留县?陆昭宁想了想,似乎是隔壁霁州的一个县,可陆晏听并无熟人在那儿。
“他去见了一户钱姓人家,这钱夫人的祖母朱氏半月前去世了,说来她还同你有些渊源,母亲生产时,是她接生的你,大哥此次前去,应是慰问,给了不少银子。”
什么慰问用得着大半夜前去?再者,这种事,母亲遣人送些银两不是更合适吗?她神色狐疑,陆明钰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只是不妄加揣测罢了。
“你昨夜是自己跟上去的?”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我自有我的手段。”
她神神秘秘的。陆昭宁还想再问,可云兰已经起身,目光朝她这儿扫来。
陆昭宁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了上去。
“我记得你母亲琴艺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怎么半点没传给你。”
这云琴师一袭温婉碧蓝衫,说起话来倒是毫不客气。陆昭宁点点头,只低低“嗯”了一声,试图尽快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母亲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在家哪儿弹过琴。
“罢了,”云兰摇摇头,从袖中掏出封信来,“这封信,你替我交给你母亲,就说人已经到了。”
“什么人?”陆昭宁接过信件,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上边只一片空白,连个署名也没有。
“管这些做什么,有功夫先把琴练好吧。”
陆昭宁把信件塞好,再抬头,对方早已抱起古琴飘飘而去了。
*
“昨夜睡得好吗?”
陆昭宁刚把信件交到姜鸾琴手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赶了出来。她气还没消,到惊风堂口又碰见陆晏听,想起这人半夜溜出门不知做什么坏事,又来了几分闷气。
都是一家人,母亲这样也就算了,就连阿兄也神神秘秘的,每个人都像是有天大的秘密。
陆晏听看着仰着脸快凑上他下巴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一夜无梦。”
心虚了心虚了。陆昭宁盯着他后撤半步的脚,带起一片空青色的衣角,以往熟悉的云纹鞋都变得不顺眼了,她冷哼一声,却又觉着不宜打草惊蛇,哼出的调子拐了个弯,像是小猫哼唧一声:“那你去教我射箭。”
“今日阿兄还有公务要处理,阿宁先学学别的,改日我将张将军请来亲自教导阿宁。”
陆昭宁内心轻哼一声:处理公务?怕是有些瞒着她的事要处理吧。
她面上却不显,十分大度地点点头:“那阿宁先自个儿去后院练练。”
陆晏听点头,看着远去的一片荷粉,目光忽而一变,转头问向身边的徐青:“昨夜有尾巴?”
“公子离开后有一个,是大小姐派来的,不好动手,钱氏按着我们给的说法说了。”
陆晏听神色一冷:“她俩哪儿会瞧不出不对劲,以后若再有尾巴,不管是谁的,断了便是。”
*
夕阳在山,霞光徘徊,陆昭宁手中的箭矢一次一次离弦而飞,凑上几丈外箭靶的边沿。这是阿兄今日特地差人设的靶,为的便是她自个儿能多练上几回。
“程怀新,你看方才那箭如何?”
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都是太学学生所必学的。陆昭宁特意将程怀新唤来,为的便是人尽其用。
程怀新垂首立在一旁:“不好,小姐的肩歪了。”
“歪了?”陆昭宁斜过脑袋,“快来帮我纠正一下。”
“右肩再向上半寸。”
什么半寸不半寸的?陆昭宁微微蹙眉:“你是不能动手吗?”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云黛姑娘来吧。”
若是事事都找云黛,她还费银子请这个门客来做什么?陆昭宁今日非得治治他这儿非礼也那儿之乎者也的毛病,让他知道究竟是孔夫子大还是她大。
她一把将弓背到背上,转身朝他走去。
“哟,程自生,碰不得是吗?就你这样清秀的书生,我没摸过十个也有八个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往游廊的圆柱上挤,两手挡住他的退路,“我若摸你两下,你不会真去见孔夫子悔罪吧?”
程怀新倔强地扭过脑袋,避开她朱唇吐出的兰息:“小姐请自——”
他话未说完,陆昭宁已然猜到了。脑海中忽而浮现出祝若鱼在花园堵陆晏听的那一幕,她摸了摸鼻子,觉着自己好像确实有些流氓。
她退开半步,垂眸盯着鞋尖,正好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瞧你给我包鞋时也没臊成这样。”
她转过身,重新搭上支箭:“那你口头指点指点,又有哪儿不对了?”
还得是阿兄来好,不必顾及男女之防。
“这里。”一根手指忽然搭上她的肩,轻轻往下按了按。程怀新垂眸,晚春的衣衫已经开始单薄了,藕粉的臂衫下隐隐透着肉粉的肩颈,温热得像一壶放了半晌的花茶。
好像有些不一样。陆昭宁微微侧头,想躲开,身后的人却再一次出声:“陆小姐,别乱动。”
好奇怪,不像阿兄那样,怎么觉着浑身不自在。
看来她还没有当流氓的潜质。
“好了。”程怀新点到为止,后退两步。
陆昭宁手一松,箭矢仍然刺在方才那支的位置,她扭头一笑:“程先生也不怎么样嘛.”
柳树后似乎闪过一片空青色的衣袂,陆昭宁眨眨睫羽,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不是说有公务在身吗?哪怕不是公务,怎么还偷偷摸摸跑过来?
“让陆小姐笑话了,在下射艺不精,也只是勉强中靶罢了。”
远处忽而传来一缕琴音,一弹一拨,只是淡淡的,宛若无色无味开始消融的冬雪,无依地浮在半空。
陆昭宁顺着琴音望去,却是流西园传来的。
她心下奇怪,没理方才程怀新的推辞:“什么曲子?”
“《银釭照》,相思之曲。”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陆昭宁:昨夜睡得好吗?
陆晏听(脸不红心不跳):好。
陆昭宁(凑近,大眼睛blingbling):真的?
陆晏听(脸红后退):嗯。
陆昭宁(内心os):心虚了吧心虚了吧
下章舅舅出场啦!大家有没有猜到舅舅的身份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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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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