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逆子!”
门外,人未到,一声厉喝率先传入耳中。
李孤玉被吓得双肩一耸,下意识后退几步,她抬眼望向门外,此时,一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迈着急促的步伐走进来。
那应该就是秦王秦遂。
传闻秦王,初为家中独子,自幼丧母,与其父二人相依为命。
当初,其父为爱私奔离家,中途却遭变故,独自将他拉扯至束发,方才归家。归家后,家中长辈给其父另寻姻缘,这才有了后来的幼弟。
奈何其父这些年心力交瘁,又日夜思念亡妻,终日郁郁寡欢,未几便染病离世,所幸秦王天资聪颖,勤勉上进,终得帝王青睐。
一人得道。
日渐式微的秦家门楣,亦因他而重焕光彩。
而后来那些传奇事迹,早已在话本里被用烂了,无需再提。
话本里说,秦王自幼便异于常人,身形高大挺拔,一直比同龄孩子高半个头,又自小在外游历习武,到了少年时期更是魁梧,以至在军中很容易建立威望。
而如今步入中年,秦王的身材依旧保持得极好,腰腹依旧平坦,没有一丝赘肉,行走间依旧带着年轻时的矫健——
此刻还多了些许愤怒。
“秦小宝!”
“我二十二了——”
“你跪好!”秦遂疾步行至蒲团便,抬脚便落在秦淞屁股上,把本要站起来的秦淞又踢回去,“混账东西,竟与寡妇私相授受,你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秦遂怒目圆睁,下颌的胡须气得直颤,他一把扬起手里进来时便紧紧捏着的藤条,在秦淞身上打得啪啪作响。
“我秦家皆为忠烈,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你倒好,整日里不是恃强凌弱就是钻女人被窝,尽做些败坏门楣的事!”
秦淞梗着脖子仰头看他:“我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大不了,你别要我这个儿子了。”
“你!”秦遂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里的藤条又一次毫不留情甩在他身上,力道之大,竟将秦淞的外袍抽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里衣。
秦淞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足以让常人痛呼出声的一记藤条,对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声音更是平淡,毫无波澜:“够了吗?我一会还要去见祖母呢。”
秦遂手里的藤条指着他:“你竟还有脸见你祖母!她如今身子不好,我虽不是她亲生,也不许你带着个寡妇去气她!”
秦淞看他一眼,轻哼,嘴里没把门似的开口:“您不说不就是了,哪里会气到?况且,祖母自己都当了那么多年寡妇,又岂会同你们一般歧视……”
话未落地,破空声再次响起,一下又一下,在祠堂内久久不歇。
李孤玉站在一旁,见着那藤条渐渐沾上血珠,血珠甚至甩在了她裙上,看戏的人亦是从门外到堂内,数不清有多少,也全都不认识。
说起来,她曾见过秦王一次,只是秦王或许不曾留意过她——
是在五年前,秦淞擅自离家,秦王夫妇曾到她家询问过她的父亲,那时她与母亲正在父亲身侧。
思及此,李孤玉心中犯怵。
若被认出,如何是好?
而且这秦王府寿宴人多,总有那么几个曾见过她的,虽然许厌此时不在,但户部侍郎家那位尹夫人,一定就在这儿,毕竟她儿子虞安也在……
正思索着,她忽然对上秦淞双眼,她望见那双眼弯了弯。
“……父亲教训的是。”然后,他竟恭顺认错。
他将眼神挪开,看了看举着藤条愣住的父亲,又扫了一圈陆陆续续进来的人,冷笑一声。
“可儿子就是喜欢她。”
“喜欢她给我熬的莲子羹,喜欢她为我缝的香囊,喜欢她一颦一笑,更喜欢……”
他故意顿了顿,随后瞥了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李孤玉,声音很轻:“更喜欢,她夜夜在我身下哭的模样。”
一瞬间,李孤玉耳边一阵轰鸣,心跳声猛然加快——这厮在胡说些什么!
简直是不要脸!
袖口下的手紧攥成拳,李孤玉咬着牙,气得面上泛红,偏生这时头却一昏,想上前给他巴掌的脚步转为了后退,险些摔倒。
缓过神来时,胳膊正被人扶住,抬眼一瞧,是心虚的虞安。
李孤玉张了张嘴,还未说些什么,一旁,少女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都不许乱看,不然本姑娘把你们眼睛都挖了卖钱!”
此话一出。
本还教训着儿子的秦遂一下抬头,目光尖锐落在这少女身上,手里藤条倏而转了方向朝着那少女。
同时,秦淞也瞪过来。
“……我说着玩,总之你们不许乱看,要看看自己媳妇去,整天盯着别人媳妇,不要脸!”少女只心虚了一瞬,便又骂起来。
李孤玉在心里直道“骂得好”。然一回头,正巧对上秦淞目光——带着些怒意,是对着挡在她面前那少女的。
于是李孤玉拉住少女胳膊,轻轻道了句:“无事。”
少女这才转过身面对着她,反握住她的手,笑盈盈的杏眼望着她道:“我带你先离开这里,父亲正教训宝哥呢,这场面有些……看不得,我们女子,需得避避。”
而后不待她回应,少女拽住她手腕便转身往外跑,身上明黄的衣裙都飞扬起来。
李孤玉慌忙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不敢与秦王对视哪怕一眼。好在少女走的是偏门,外头的人看不见她模样。
停在一小院里,李孤玉方才放下手。
身后,虞安气喘吁吁追上来:“湘湘你突然跑这么快作甚?我跟不上你!”
少女哼气:“没用的家伙!”
虞安追上来停下,无奈叹口气,手里折扇为自己扇着风。
忽而望见李孤玉投来的审视目光,他轻咳两声,自顾自介绍起来:“这是秦淞的妹妹,秦湘,你唤她湘湘便好。”
李孤玉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听此只是对着秦湘稍稍点头,而后,缓缓看向虞安,眼神冷冷。
虞安抬头看了眼太阳,又十分心虚的四处张望,就这么被李孤玉沉默着盯了半晌,才终于豁出去了开口:“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说出去的是我说出去的!”
“为何要说出去?”李孤玉询问。
虞安未说话,一旁,秦湘掰过她身躯为虞安辩解:“你有所不知,宝哥之前失踪去了焉那国那个鬼地方,最近才回来,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们也是怕他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昨日,虞安收到他的信,他让虞安帮忙准备些烟火过来,说有个朋友要偷偷进来,虞安便猜到了,那时我们便有所准备。”
说着,秦湘认真起来:“姑娘,若是他强迫你的,你就告诉我,我定让爹娘好好罚罚他,不叫他再扰你安宁!”
李孤玉心下一动,微微垂眸,没有回话。
另二人对视一眼。
秦湘咬咬牙道:“没关系,你慢慢想……不必在意他,他若威胁你,也尽管与我说,我不会跟他讲这些是你所言……”
秦湘说得情真意切,少女心事全写在面上,没有隐瞒,似是真心在为她着想。
李孤玉心中犹豫,思忖着秦湘的话。
话语,倒是赤诚。
可毕竟是在秦府,是秦家人,谁知是不是秦淞刻意用的苦肉计,只为将她真正的心思引出来?
况且,她如今还需要秦淞,还离不开秦淞。
秦淞待她如此,她定然不会真的同秦淞走,亦不会动心,总之现在,各取所需——
当然,他最想得到的,也得不到,若他真要强来,再将怀孕的事抖出来便能规避。
故而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秦淞这人诡计多端,恐怕就算此事败露,秦王亦约束不了多少,到时,反而影响秦淞现在对她的信任……
“秦湘!”正思索着,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李孤玉还未来得及反应,刚抬眼,便见秦湘吓得差点蹦了起来,两步跨到她身后去,双手抓住她双臂,将她当成盾牌挡在身前。
一瞬间,她眼前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的血珠还未干,血腥味直冲鼻尖。
李孤玉都未看清他面貌,被这突如其来的味道呛得打了个喷嚏,接着咳嗽起来。
见她如此,秦淞赶紧停下脚步,声音放低:“你没事吧?”
秦湘亦探出头:“你……”
“你给我滚开。”然还没说出关心的话来,便被狠狠揪了把腕上肉,被迫松手退到一边去。
李孤玉勉强止住咳嗽,后退一步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父、秦王他不是……”
“他哪里管得住我呀,况且今日寿宴最重要,他被母亲的丫鬟叫去了……”
待她时,秦淞的声音倒是温和,虽然身上的伤痕吓人,但他却丝毫不受影响,笑着牵起她的手:“走,我去上个药换个衣裳,就带你去见我祖母。”
正要被拉走。
一边,还在指着腕上青了的地方,跟虞安控诉的秦湘快速放下袖子追上来,双手抓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
“你想被爹打死吗!”
“你管我?我警告你别碰她,你给我放手!”说着,秦淞要去掰她手。
秦湘往后退,有些害怕,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你是不是强迫人家的!你看人家都不愿意跟你走!”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不愿意?”秦淞把秦湘的手强硬掰开。
秦湘望向她,似是想得到答案,但她抿抿唇,没说话,只是朝她摇摇头。
秦湘会错了意,更着急了,被掰开了手还想再上前:“秦小宝你给我……”
“哎呀你别喊了。”虞安及时上前将秦湘拉住,“他一会真生气了,打你怎么办?”
秦淞睨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踌躇几步,终是没追上来,也没管,拉着李孤玉自顾自地走,到了自己屋子里方才停下。
推开木门,迎面便是两扇屏风,秦淞带着她绕过屏风,将她按在内室的圆桌前坐下,自己则去柜子前,熟稔挑了一瓶药膏过来搁在她面前。
然后转身欲褪上衣。
手碰到衣襟,却顿了顿,瞥了眼李孤玉。
李孤玉正端正坐着,见他此番动作,便知晓了他的用意,此时,已经抬手拿起药膏。
她打开闻了闻,又用手指沾沾,而后如主人一般指了指一旁的圆凳:“坐那。”
秦淞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扭捏:“其实我自己也……”
“男人的身子,”她清淡的声音传来,“我又不是没见过。”
“……”
秦淞喉头一哽,面色黑了一瞬,似是被这话刺激的,再没有任何犹豫,三下五除二褪下了上衫,坐到李孤玉面前。
李孤玉望着他伤痕遍布的背脊,眼神落在他肩头一道可怖的旧伤上,稍稍一顿,接着,又被他微红的耳尖吸引目光。
她垂下眼眸,不自觉弯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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