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国已有千年历史,世代承袭之中,名将名臣不胜枚举,秦武正是其中之一。
据传,数百年前,大越国与离天门统御下的离天国交战,战争持续了十数年。
南水县出身的秦武将军以其文韬武略见长,向先帝主动请缨,亲赴战场。
最终却是深陷敌营,被乱箭射死,不见尸首。
南水县人为其立衣冠冢,以示尊敬,是为秦武殿。
一个“殿”字看似威武,然而,百年过去,频繁出现的战争令百姓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祭奠一位就连大越皇室都不在意的已殁将军呢?
至此,秦武殿日渐荒废,变作如今这幅藤蔓丛生的模样。
两人站于庙前,杂草一茬接一茬,长势繁茂,齐于腰间。
谢玉缓缓飘到杂草中央,冲着陈尘好一阵挤眉弄眼,似在炫耀自己可以随意通行。
而陈尘手一挥,化作气刃,劈出一条窄道来。
庙内昏暗,陈尘便又从手中唤出真火,照亮前路。
屋檐砖瓦上结着重重叠叠的蜘蛛网,不时从年久失修的屋顶处滴下水滴来。
谢玉虽是魂体,却仿佛被这环境吓到一般,紧紧握着两人相连的竹杖,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
秦武殿建造之时颇受重视,格局规整,穿过一道连廊,才能到达正殿。
殿中高八尺的将军铜像摆于正中,手持一柄弯刀,刀尖断折,朝下摆放着个积灰的香炉和三个蒲团,供来者祭奠。
那铜像受潮湿的空气和暴雨后的积水侵蚀,面部残余大块阴影,凸起的眼珠子死死地注视着来者,沉重威严而略带阴森。
谢玉与陈尘越挨越近,虽是魂体,但似乎能感受到他手中火焰的温度,借这点温度来驱散心底的恐惧。
“陈尘……我们还没到吗?”哆哆嗦嗦的女声在阴暗的室内回荡。
“马上就到了,若是怕揪着我的衣袖也是可以的。”
闻言,谢玉毫不客气地将那杆竹杖抛下,转而拽着陈尘的衣袖。
这是她亲自挑选的料子,是他们的婚服,此时正正正经经地穿在陈尘身上。
今日白天她尚未仔细瞧过,此时倒是可以借着火光观察。
平日里陈尘总穿着一袭素衣,没想这暗红与玄色相交的衣裳穿在陈尘身上更是格外合适,衬得陈尘不似个瞎了眼的道士,而像是那京城里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怎么?”陈尘察觉到谢玉的目光。
“无事,只觉得我眼光好。”
不论是物,还是人。
谢玉隐秘地咽了咽口水。
果然她还是想当小贼,一个可耻的采花贼,谢玉在心中默默想着,瞥了眼旁侧那人手中的火光,又熄了心中的念头。
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陈尘勾唇浅笑,神情中带上了醉酒后的狡黠,“我们到了,你瞧。”
谢玉定睛一看,自己正飘在一具红衣“尸体”之上,吓得直接抓住了陈尘半只手臂,一阵尖叫。
“啊!陈尘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的。”
谢玉连忙后退,却见那具“尸体”姿态不甚优雅地被扔在神像之后,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可以看见那主人的乌黑发丝糊在脸上,似乎睡得很安详——
如果不是这具躯体的呼吸已然停摆。
“好在魂魄离体时间不久。”陈尘摆头轻叹,又道:“且回去吧。”
像道符咒,牵引着谢玉往那躯体的额间,“咻”的一下便钻了进去。
那红衣女子——谢玉猛地一睁眼,看了看凝实的双手,站起身来,仍有种不真实感弥留。
“身体可有不适?”身旁人问道。
谢玉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默默感受了片刻,方才拨开凌乱的发丝望向陈尘,“嘶,似乎并无不适。”
陈尘颔首,将手贴上她的灵台,闭上双目。
半晌,陈尘睁开双目,瞳孔闪过一瞬的光,额间亦似有金色的纹路在流动,神色淡漠,垂下的双眸如怜悯世人的神祗。
一副及其陌生的模样,谢玉微怔,呆立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动作。
金光消失,陈尘如触电般又收回了手掌,双手攥着手中竹杖,低头言道:“冒犯了。”
谢玉摇摇头,只等着他的解释。
“方才,我从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当中看见了,你是在我府中后院被只小鬼勾了去,想要占据你的躯体,借尸还魂,用的是……离魂术。”
一种失传了的鬼修禁忌之法,陈尘眉头紧皱,失去光泽的双眼种透出困惑的思绪。
“那小鬼怎会瞧上我个凡人,要找也是找你啊?”谢玉更是不解。
陈尘似是幡然大悟一般,懊恼自己当局者迷。
再度从银戒中取出了枚白丹,往口中一扔,双指于她后背连点三下,而后搭在她的脉搏之上。
顷刻间,谢玉只觉得身体中无名的经脉当中有股气正在迅速的流动,途径之处生出一阵暖意,而后于身体中的某个蹊跷处凝滞,仿佛被什么阻碍了运行的道路。
经脉之中气行不畅,淤堵于胸,又有一股外来的灵气与那淤堵之处相冲撞,两者仿佛在她孱弱的躯体当中打架,打得难舍难分,谢玉面上逐渐显露痛苦的神色,微微启唇喘息。
陈尘骤然收回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背。
“天生灵体,无怪会被那小鬼瞧上,但体内有道诡异的禁制,就连我也难以冲开,这便是天道指引我前来的缘由?”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谢玉仍在努力从方才的痛苦中脱离,听见陈尘快速念着什么“天生灵体”“禁制”“天道”之类的话语,疑惑骤上心头。
忽而,陈尘手中真火一闪,一道黑影从殿侧穿梭而过,四目相对。
“追。”
两人毫无犹豫,默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陈尘在前引路,以竹杖扫除障碍,谢玉紧跟其后。
殿侧,一道狭小木门,牢牢锁着,那黑影便这么视若无物般窜了出去。
恐怕便是那小鬼。
陈尘竹杖一杵,木门应声而倒,灰尘糊在二人面上,面前是一道槐树林。
倒是仍能看见那黑影遁走的速度极快,在树林之间穿梭,眼见就要丢了踪影。
这鬼魂的速度可不是谢玉一个凡人能追上的,陈尘犹豫片刻,牵上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块儿向前追去。
霎时间,谢玉只感觉自己又作那魂体的状态,飘起来一般穿入树林当中,周围景物目不暇接,林中的阴风带着沙石剐蹭在她的脸上。
不过一会儿,又有一道玄妙的力量将她包裹,风声、砂石皆被阻挡在外。
二人一同毫不停歇地向前追赶,全靠着陈尘辨认踪迹,直至他们的面前被一条横亘的溪水阻挡住了去路。
“它知道我们追上来了,便找地方藏了起来。”
一道声音在谢玉脑中响起,使得她瞪圆了眼睛向旁边望去。
正是陈尘的声音。
陈尘阖眼以神识将四周笼罩,而谢玉只能环顾四周。
“陈尘,那棵树……!”
谢玉话还未说完,陈尘就像是心有灵犀般冲着两人左侧的一棵树飞去,重重地将手中杖砸在树木根系。
那槐树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树木躯干摇摆扭曲,最终化作一个将将看出人形的小鬼被钉在泥地当中。
形状怪异的小鬼不住地颤抖,发出骇人的尖叫,反反复复地念着:“饶了我,饶了我……”
“为何要将她的身体夺来这?”
“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
那小鬼痴痴傻傻的,只会重复这三个字。
陈尘嗤笑,蹲在地上,手中真火红蓝交错,凑近小鬼的脸上……
姑且能称作脸吧。
它的脸上只剩下一只眼珠子,另一个眼眶当中潺潺地向下淌着血水。
“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一道金光,在陈尘眼中闪过。
小鬼颤颤巍巍,“好吃,好香……”
两个怪异的词汇交替,谢玉一阵胆寒。
“离魂术,从哪儿学来的?”
“离魂术,离魂术……”它的面目更加狰狞了,眼中的血水像是活了过来,一股股向外涌,渗入泥土中,作滋养槐树的养分。
“离魂术!南水外的野山!”小鬼终于是想了起来,咧着嘴啸叫。
陈尘皱眉,作为一个外来者,他对于南水县附近的环境相当陌生。
“我知晓,那座山又被我们当地人称为野魂山,是个乱葬岗。”
没有钱安葬死者的人家,便会将亡者裹上草席扔到这山中。
当然,这是十数年前的事儿了,自从这山多了个吃人的传说后便再也没人敢踏足,只言其中冤魂过多,煞气过重。
陈尘点了点头,算作明白,更多的事请还得亲自去那野魂山中一探方知。
他的目光转向竹杖底下仍在发抖的鬼魂,漠然叹道:“懵懂小鬼,尘世记忆已失,且送你超度。”
具体惩罚,自有地府的人来定夺。
陈尘紧闭双目,嘴边默念法诀,手中变幻几个法印。
金色的光芒将小鬼的躯体圈在其中。
游魂渐渐变淡,直至化作几片焦黑的灰烬落在土中。
尘归尘,土归土。
陈尘睁开双目,侧向一旁等待的女子,“走吧,先回家去,你今日魂魄离体,需要修养。”
他也未曾预料到今晚会是这样的清醒,这明明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身旁,谢玉没有回应,反是沉默半晌,才如下定决心一般,“陈尘,带我修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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