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活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回首过往,我这一生,多灾多难,多愁多悲。
遇见孟境和韩眠,遇见啸哥和三木,遇见老师和觉晓,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若是我的人生,从一开始遇到的就是他们,那我一定是健康又正常的。
可是,我的人生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已经无可救药。
我的心,并非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而是一处连月亮都嫌弃的墓地——这里埋葬着我自己。
二十一岁的夏天,我发现我不爱孟境,而韩眠爱我的那一天,我在家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本,我看着它,陷入沉思,我在记忆中思索着它的来历,最后才想起它的主人是我。
看着这粉嫩的日记本,我不禁发笑,原来我从前也有过少女心。
我想看看里面的内容,但这个日记本是有密码的,我思来想去,绞尽脑汁,都没能想起密码。
我放弃了,用暴力的手段打开了本子,第一篇日记写着——
2018年6月14日
昨天,放学回到家后,我站在房门前,透过门缝,看见了妈妈在偷看我的日记,我很生气,进去跟妈妈理论,但妈妈的态度很强硬,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愤怒又无力,妈妈不尊重我的**,没经过我的允许就偷看我的日记,明明是她不占理,凭什么骂我没教养没礼貌,她那副霸道又自我的样子真讨厌。
晚上,我出房门喝水,忽地听见妈妈在她房里打电话,原本我并不在意,但因为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我的名字,我产生好奇,就站在门外偷听。
我听见妈妈说:“你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是你的女儿一样,她都在日记说我们这不好那不好了,再不好好管教,她连父母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怀胎十月,就生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她还有脸说我不尊重她,白养她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生,领养就可以了,现在好了,她这样根本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精力,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我没敢再听下去了,而是赶紧跑回房间。
一夜无眠。
之前那本被偷看了的日记被我扔了,我恨死它了。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我买了一本带有密码的日记本,密码是018,因为我希望等我长大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变。日后,我要放好本子,不让爸妈发现。
别忘了,善待自己。
我猛地关上日记,然后看向虚掩着的门,好似透过那条门缝,看见了当年那个恼怒难堪的自己。
我痛彻心扉,泪流不止。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我从前最痛恨的那种人。
我忘记了密码,用蛮力打开日记本,这何尝不是一种无礼的行为,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背叛与羞辱。
这世上果真存在一种迷失,让自我溺死在压抑与痛苦中,理想成为强大独立的代价,迷失自我是最残忍的成就。
在那之前,我并未怀疑过我的父母是否爱我,因为世人都说,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凭着这句话,我将他们的无视与嫌弃当作一种勉励,或许他们是让我变得独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将自己写在日记里,那些文字是我压抑自己的过程中仅剩的叛逆。
我努力地伪装自己,因此在大家眼中,我是个三好学生。我接受着大家对我的称赞,以此来平衡家人对我的冷漠。
可为了逃避自我被人发现的现实,我将日记扔掉了。
自那之后,从前那个会真心欢笑的我,也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冲进深渊,然后跌落,摔碎,最终消失殆尽。
我以为我的全部无助与痛苦都是因为我还小,可后来我十八岁了,到了那个我曾梦寐以求的年龄,我悲哀地发现,事与愿违。
——我已然长大,却不及从前完整。身心都在一次又一次的苦难中支离破碎,无法治愈,人生前进的方向仍然迷雾重重,一切都没有变好,反而令我所谓强大独立变成可笑的倔强寂寞。
那些美好的人与事都只是我一眼望到尽头的人生的昙花一现。
十八岁,确实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一个彻底毁掉我的节点。
孟境死了,我爸死了,我妈二婚……活了十八年,我仍然只有一个人。
我与痛苦共生,我与孤独并存。
我那么自命不凡,所以我竭尽全力地去生活,只为守住我的骄傲。
可我都做到这样了,现实却告诉我,我在日益压抑自我的过程中,亲手将自我埋葬在了过去。
这使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看起来像一场笑话。
自我都丢失了,我救赎的是什么?是徒劳,是无用功。
只是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自此,我失去了所有人生的意义,但我还剩一个执念——
电话响了,我接通,老师的声音传来,“小落,他割腕了。”
老师叫我回来。
“好,”我说,“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我看向窗外的夜色,我从未见过如此无趣的景色,那黑暗想将我拖进深渊之中,要我生不如死。
但我还不能死,我得让他好起来。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用尽心力去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健康,也用我所理解的偏爱来治愈韩眠。
我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他在这幸福中走向正常与健康,他发展了自己的摄影爱好,他的作品还获了奖。
春天,我们会一起去碧丹园观花游湖;夏天,我们会在夜色苍茫中漫步街道;秋天,我们会去果园摘橘子吃;冬天,我们看着白雪滑落树梢,我总是跟他说:“冬天来了,我们又可以等春天了。”
今年,韩眠20岁了,而我也快23岁了,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消逝,那一天要到了。
十二月初,我看着资料,它显示韩眠已经步入健康人的行列了。
韩意女士也跟我反应了,她说这些年,她感觉韩眠又变回事故前那个鲜活的孩子了。
这是我最后能为韩眠做的了。
骗了他,我很抱歉。
我看了看手机,点开朋友圈。
三木还在炫耀他的新宾利,这是我和啸哥合资给他买的二十七岁生日礼物,他高兴地叫我俩爸爸。
啸哥和付学姐还在国外度蜜年,上半年他俩结婚了,我是付学姐的伴娘之一,三木是啸哥的伴郎之一,婚后夫妻俩就开启了他们的环游半球计划,至于另外半球,他们是这样说的,等退休后再跟对方一起。
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多好啊。
将手机关掉,思绪万千之后,我走进主任办公室,跟袁老师说我要辞职,老师疑惑不已,我说:“老师,不用在意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是真的想辞职,我需要……让自己解脱一下。”
“你要放松的话,我给你批假,你也知道我很欣赏你,我一点也不希望失去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你能不能再好好考虑一下?”老师的语气中竟带有恳求的意味。
我掐着自己,压抑着不断袭来的悲伤,为了不让老师担忧,我就面色镇静地说:“我一直都无比感谢您的赏识与照顾,但我去意已决,老师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我转身离开,听见老师无奈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要你想回来,我永远欢迎你。”
“……”我被触动了,“谢谢。”
其实我并不适合这个职业,我漠然冷淡却逼着自己温柔可亲,这只是我的一时栖身之所,我以为我的灵魂能够在此得到洗净,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具空壳。
对于天才来说,最致命的是平庸;对于骄子而言,最致命的是无能。
我自命不凡,本性高傲,却无法拯救自己,找回自己,这就是一种极致的无能。
失眠整夜,终于浅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待从梦中惊醒,我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手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无法出声。
眼前的昏暗让我分不清现在是白昼还是黑夜,黑暗席卷而来,压抑得我胸闷心慌。
被遗忘,被抛弃,我记不得这是第几天。
我被世界丢在了这个荒芜的房间,他们不知我在枯萎,在腐烂。
他们尖叫,他们欢呼,他们喧嚣,在热闹中,他们听不懂我的求救。
我的沉默被欢声笑语杀死,可我融入不了他们的热闹,突然造访的阳光只会灼烧我孤独的灵魂,照亮我心中的墓碑,这是我更加笃定——我早该在十八岁死去。
抑郁发作的时间十分漫长,会让我不知时间是什么,就像把我扔进真空,或者白纸,脑袋里也跟着空空如也。
待意识清醒,我看向窗外,傍晚时分,漫天雪飘,世界都为其静谧,悠然落下,呼吸都为其一窒。
“叮咚——”
门铃响了,美好的幻象破灭,其实我从未拉开窗帘,我看见的,是记忆。
我头昏脑胀地走到大门,然后开门,一抬眼,入目的是风尘仆仆的少年。
他皱着眉头,不解且焦急:“这么多天以来,你干什么去了?我给你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信息,你一点也没理我,我以为你出事了,急忙回来,我差点就报警了,你知道吗?”
韩眠一下子说了很多话,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顾着看他微湿的肩头和泛红的眼眶。
外面下雪了,韩眠要哭了,他还生气了。
这几件事,都是我喜欢的。
他说完后,我侧身说:“你累了吧,先进来喝杯水。”
韩眠跟我进屋,我给他倒了杯水,他不肯喝,我劝他喝,但他还是生气道:“别想着逃避问题,沈落你总是这样,我只是去考了试,你就跟我断联,你别让我那么慌,行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水不喝,那话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
他走近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撇开脸,不看他,说:“我不想见到你,你快离开我家。”
“我不走,”韩眠死盯着我,“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你不能让我不明不白地被赶走吧。”
“韩眠,”我看向他,“你一定要让自己那么轻贱吗?”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什么?”
“原本我以为你可以识趣点的,既然你不懂我,那我只好把一切都挑明了,”我说,“我们从头到尾只有医患这一层关系,现在我辞职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韩眠怔住,沉默良久,“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我错了的话,我赔罪,你别说这种气话……”
我打断他的话,“我没说气话,这些话都是我的心里话,现在终于说出来了。”
“我不信,”韩眠泫然欲泣,“那晚你说等我好了就接受我的。”
我毫不犹豫地说,“假的,治疗你是我作为医生的职责,如果可以让你活下去,好起来,我愿意和你谈所谓的恋爱,所以那晚的话,只是谎言。”
“那……”韩眠突然停顿,看向我的眼神瞬间掺有愤怒与悲伤,声音沉了下去,“你这个骗子,你是把我当成狗了吗?你开心了,招招手我就过来,你不开心了,就一脚把我踹开。”
我被他的话中伤,垂下眼,“随便你怎么想。”
韩眠自嘲般轻笑一声,“我可真傻,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你……”
他话语未尽,却没再说下去,恐怕是对我无话可说了吧。
我看向他的眼底,可那从他眼眶坠落的倔强的泪水,在地上破裂成行,他第一次抗拒我的目光,收回在我身上的视线,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我看着他远去,这是我对他最后的印象——失魂落魄却仍然挺拔的背影。
对不起,韩眠。
我瘫坐在地,彻夜哭泣。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失眠了一整夜后,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想着。
我打开许久没用的手机,刚开机,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弹出,我没去点开看,而是看了眼日期,十二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圣诞节,我思索着,每年的圣诞节我都会干什么来着?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知道抑郁症会导致记忆力衰退,但没想到会退这么多。
我刚要关掉手机,不小心点进了未接来电界面,韩眠给我打了将近一百个电话。
我回想起昨天的场景,觉得很是惭愧,但并不后悔。
他找了我这么久,我是不是应该给他道个歉?
我回拨电话,“嘟嘟嘟——对不起,您……”
我立马挂断,紧接着又打了一个,没接,我又打了一个,又没接……循环往复了许多次后,我开始狂笑不止,笑到喘不上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下。
一切都结束了。
与此同时,我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我走到阳台,气温十分寒冷,我衣着单薄,但只觉得清醒,我打电话给我妈,这是自她二婚后,我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
“喂,妈。”
“……”我妈那边沉默片刻,“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
“过得好就行了,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明天是我生日。”我说。
“你生日啊,那明天我给你发个红包,行了吧。”
“谢谢妈,没事我就挂了,”我笑了笑,“还有就是告诉你,刚才我说的是假的,今天才是我的生日。”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关机。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这灰白的天空,我心想: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我为什么在这里依依不舍了那么久?
现在多好,没人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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