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毒辣,我们陆陆续续地涌进凉爽的礼堂,参加心理健康教育讲座。
一段时间后,场内安静下来,沈落一身白裙,款款走到舞台中央,她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依依杨柳,我身边有不少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沈落手持话筒,十分从容淡定地说:“大家好,我是沈落,欢迎各位的到来。”
她是讲座的开场主持人,讲完开场白后,她开始介绍本次讲座的主讲人:“袁婷女士,医学博士,心理学硕士,青博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主任,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青博大学教授……大家掌声欢迎。”
讲座正式开始,沈落当主持人的同时,还是袁医生的助手,现在她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指令。
整场讲座听下来很有意思,袁医生将心理健康知识有机地和我们生活结合起来,生动又充满干货。
结束后,袁医生看时间还有一些,就又说:“跟大家聊聊天吧,这里有一中的同学吗?举一下手让我看看。”
场内有不少人举起手,袁医生引出沈落,说:“那想必都认识她吧。”
得到大家肯定的答案后,袁医生说:“小落呢,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现在她在我手下实习,工作能力和态度也都很好,大家在大学生活中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问她。”
沈落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耐心地回答了大家的疑问,前面的问题还算正经,待阿恒一开口,场内氛围就变了。
“请问学姐有对象吗?”
全场哗然,我看向沈落,想她会怎么回答。
“我还没有对象,但——”沈落将目光移向我,“有一个在乎的人。”
我猛地红了脸,挪开眼,沈落则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全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袁医生接过话筒,说:“时间也到了,就不和大家多聊了,各位同学再见。”
我们走出礼堂,阿恒跟我说:“你觉得沈落学姐是没表白,还是暗恋啊?”
我看他一脸好奇,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像她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男的得不到啊,只要她勾勾手,我都会为她神魂颠倒,”阿恒像是为沈落打抱不平,“我劝那人不要不识好歹。”
我听他的话,感到有些无辜——我明明没做什么,但好像被骂了。
又到了晚上,夏夜空气闷热,但晚风徐来,还算清凉。
军训到了后面,便愈发轻松,大家又开始展示才艺。
我正盯着那些表演的人发呆,忽地听到一阵喧嚣,我闻声望去,只见沈落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向我们这里。
她站在人群前,有不少人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地浅笑着,有位站在她旁边的同学对她说:“学姐找个地方坐吧,和我们一起玩。”
每个系都有人举手邀她,我只是看着她,然后她看到了我,我将身子往阿恒那里挪了一下,我的旁边就空出了一个位置,她看见了,笑着说:“我去金融系。”
我身边人都欢呼,沈落最后坐在了我身边。
在清一色的墨绿中,她是唯一的纯白。
大家继续表演节目,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回答:“我有事回了一趟学校,刚要回家,想到了你,就过来看你一眼,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我还想着该去哪里才能减少尴尬,还好——”
她看着我笑,说:“看见了你。”
阿恒见我们在聊天,撞了我一下,问:“认识?”
沈落看着我们说:“嗯,朋友。”
阿恒对着沈落笑了笑,然后面对我就换了一副面孔,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没跟我说过你和学姐是朋友,还装作不认识,是不是兄弟?”
“你也没问啊,”我说,“而且我和学姐认不认识关你什么事。”
“切,”阿恒翻了个白眼给我,然后跟沈落说,“学姐,别看韩眠长得帅,他这人脾气很臭的,别跟他玩了,跟我玩吧。”
沈落笑道:“可以。”
“不可以!”我说,“学姐爱和谁聊就跟谁聊,还有我长得帅,我自豪。”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呢?”
我不理睬他,将头转向沈落那边,却发现她正看着远方发呆,我问她怎么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那棵梧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
我沿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然后看向她。
“那棵梧桐是我爸种的,”她回忆过去,“他是这里的金融系教授,经学校批准,在那里种了一棵梧桐,纪念我的诞生。”
她继续说:“他每年都会带我来看它,我每次将手放到树干上,仿佛能感觉到它与我在同频生长。”
她说着,因正在回忆,眼中不禁漫起柔情,我想她能继续讲下去。
渐渐地,渐渐地,她眼中又出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冷漠,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讲述戛然而止,我渴望的了解也被迫终止。
我想追问,但我忍住了。
或许这是她的自我保护,她在讲述时透露出来的柔软,太过脆弱易碎,她要自己看起来强大又坚定。
我不禁握紧了手,内心生出不甘——我要成长到什么样子,才能让她毫无顾虑地依靠我?
这时,场上的人开始起哄,叫沈落表演节目,我看出沈落有些抗拒,但盛情难却,只好答应:“那我唱一首最近一直在循环的《Fortnight》吧。”
她接过麦克风,然后问道:“有男同学可以唱男声部分吗?”
她并未环顾四周,而是直直地看着我,我心领神会,自觉举手,她装作意外地说:“那就麻烦韩眠同学了。”
一切准备就绪,前奏响起,沈落微垂着眼,十分从容地进了歌。
她坐在草坪上,乌发披肩,她的嗓音很亮,发音标准,口齿清晰,这首歌的调子淡淡的,跟她的气质很贴合,我最近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就是因为这个。
她抬眼,而一直盯着她的我,就这样和她对上目光。
“And I……”她并未唱出“Love you”,而是自然地接了下一句词,“It's ruining my life.”
我为她和声,“I love you,it's ruining my life.”
我爱你,尽管这正在毁掉我的人生。
一曲终了,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和沈落道谢后,回到原位。
阿恒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二位唱得太好了,声音契合度很高。”
沈落礼貌地道谢,随后继续安安静静地看表演。
我其实有些意外,我们最近在循环同一首歌。
“韩眠!”教导员在叫我。
我瞥了沈落一眼,沈落点头,然后我走向教导员。
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教导员看我是以全系最高分进来的,就对我给予厚望。
他还开玩笑道,我凭一己之力,拉高了金融系的高考平均分,我并没有把这事多放在心上,我只希望他的厚望不会变成失望。
教导员走后,我回到队伍,却不见沈落踪影,我问阿恒,他说沈落去了碧丹园。
我看了眼时间,感觉很快就会解散,便跟阿恒说:“我离开一会儿,集队解散时,跟教官说我去了医务室。”
青博大学有处有名的园子,名为碧丹园,因这里最吸人眼球的便是红色与青色。
我一踏进园子,就见大片大片的玫瑰在夜空下仍美丽得惹人心醉,那盛开的红色像美人脸上的红晕,而我在此,寻找着我的玫瑰。
碧丹园中不只有玫瑰,园子还有一片湖泊,名为青湖。
青湖旁有一排梧桐,最高大挺拔的就是沈落父亲长的。
我下意识就来到这里,也找到了她。
我走到她身后,她摸着树干,说:“它在衰老。”
“它正值壮年。”我说。
“不,”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与它同频生长,我能感知到,它在衰老。”
“可它枝叶繁茂,高大挺拔,一点也不像正在衰老的样子。”
她不想再与我争论,沉默片刻,说:“趁我还有倾诉的**,我跟你说一件事,我和这棵树之间的事。”
“你可能不会懂,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爸妈疼爱的,”她说,“我爸在二十一年前种下这棵梧桐,将他的梦想都倾注其中,他明明功成名就,可对那个象征性的高校充满执念,他好面子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不过是想要向众人展示,他本来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他的孩子做到了,就代表他也可以。”
沈落又抬眼看了看梧桐,接着说:“我爸他每年都会带我来看它,我爸他每次都跟我说:‘沈落,你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付出,你是我所有希望了。’,多么感人的话语,但只有看向他的眼睛,才能懂我爸眼中几近病态的痴狂,与胜似逼迫的期望。我懂他的意思,每当我没考好试或者懈怠学习时,他就会折下梧桐的树枝,递给我,不用言语,那眼神我终生难忘。”
“他曾经对我说过——”她终于转身面对我,微垂的眼睛里,是眼睫都遮不住的不屑与漠然,除去沈落身上自带的神性,我仿佛看见了她父亲的神情,青湖盛满月光,树影散落一地,她抬眼,“梧桐的养分是我的希望,我绝望了,梧桐也会跟着凋亡。”
我因震惊而失言,那平淡的语气太过无所谓,让我无法想象她的过往,在她看似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我所感受到地父爱,令我无法理解她父亲的所作所为。
我看着她,她笑了,可眼里没有笑意,只有无法掩藏的失落与忧伤如水般流淌其间,月光与树影在她的身上凌乱分布,光暗相间。
她好像碎了。
她又是这样,明明难过得要死,却又装作坚强,我走到她面前,拥她入怀,说:“你哭吧,没人看见。”
“我不能哭。”
我恳求她哭泣,可她只是抱紧我,笑着说:“没关系,那只是过去。”
又过了一天军训,我们迎来了汇演,他们在台上卖力表演,但我没什么印象,我只顾着心疼她了。
她因出众的相貌被汇演负责人一眼相中,诚邀她做汇演的主持人,她没有拒绝,就有了现在的她——一袭红裙,摇曳生姿,本就精致的五官化上了妆,显得愈发明艳,但因淡漠的性子,添上几分清冷,很是迷人。
这样的她,无疑是耀眼夺目的。
演出圆满落幕,五彩斑斓的纸片彩带纷纷扬扬地落下,场内回荡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人们欢呼雀跃,人们尽情嬉闹,而我穿过人群,看见她孤单一人。
她站在舞台上,微昂着头,闭上双眼,感受着这极致的喧嚣。
沈落,这时你在想什么呢?
而后她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她后退几步,欲要退出这与她格格不入的热闹。
我的心开始狂跳,我注视着她,感到难过,然后我站了起来,对阿恒说:“走。”
阿恒不解,我又说:“快点,一起拍照。”
说完,我狂奔,跑向舞台。
我穿过人群,跑到她面前,对她说:“你愿意和我,我们一起拍张照吗?”
我侧身,我们系的同学蜂拥而至,那热情令她吃惊。
大家簇拥着她,我站在她身边,同学帮我们拍照。
如果她是贫瘠之地上最后的玫瑰,我愿倾尽所有,让那荒原长满佳木繁花芳草,这里会有山川青空与烈日骄阳,会有莺语燕喃与蝉鸣蛙叫,而这一切的美好只是为了突显出她的鲜妍。
谁也不能隐藏她的美,谁也不能泯灭她的傲。
她生来,就是光芒万丈的。
沈落。
我没有想过逃走。
清晨,我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她与猫。
这是沈落给我准备的惊喜。
她收养了那只我喂了许久的橘猫,她叫它风筝。
我问:“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她说:“我小时候在爷爷家遇到过一只布偶猫,长得很漂亮,但不亲近人,我只来得及给它拍一张照,它就跳上房顶,再也不见,后来我问我奶奶那只猫的来历,我奶奶说,那只猫名字叫做风筝,刚出生不久,它妈妈就死了,它便四处流浪。
“它因长得漂亮,受到了很多人的投喂,但没人愿意收养它,因为它是一只野猫,怕有病菌,最后它死在了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喜欢它,就把微信头像设置成了它,橘猫和布偶猫一点也不像,但我总是想起风筝,就叫它风筝了。”
风筝窝在她身上,她仍在睡梦中,一切都那样的静好,我抱住沈落,坏心眼地把风筝扫下去,它大“喵”一声,沈落蠕动,问:“怎么了?”
我轻笑道:“没事,风筝梦呓呢。”
她也笑了,“骗小孩呢你。”
“你就当我是在骗小孩吧。”
我用力抱紧她,从她的柔软与温暖中吸取安全感,我在平复噩梦给我带来的惶恐不安。
我不会告诉她我做了一个怎样的梦——她和风筝一样,死在了一个下雪的夜晚。
梦都是相反的,所以——
你一定会活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