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奶奶，你要去哪？带上我好不好？”
“傻姑娘，你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等你老得腿脚走不动了，头发跟我一样白的时候，我就来接你。”
……
“何奶奶，我好像走不动了。”
滴答——
一滴水珠落在殷不崎的眼睫上，极冷的一下，抖碎了飘缈的梦境。颤了几回，她眼睛慢慢睁开，世界朦朦胧胧，只看到一树被雪压弯的枝条，沉甸甸垂在眼前，尖端聚着水珠。膨大到无可攀挽时，水珠便失力坠落，坠入殷不崎眼中，再缓缓从眼角淌出。
视野全都晃碎了。殷不崎在一片水的碎光中，看到冷白的天边料峭的断崖，记忆便接上了，倒垂的头颅、圆睁的双眼、飘红的飞雪、森冷的剑光，还有……殷不崎忽然紧张起来，挪动麻痹刺痛的躯体，挣扎着要起身。一动，才发觉手里抓着什么，低头看，是阿九的手。她瞬间“呜”出了一声，抓过手按紧在心口，恐慌的心得到安抚，但这安抚也很快消散无踪，转而是更沉痛的一击。殷不崎起身，看到了躺在旁边的阿九——面目腐烂，浑身蛆虫翻爬。
怔了一会，她马上咬住颤抖的唇，伸手去抓蛆虫，扯一条扔一条，扯一条扔一条。声音像一锅沸腾的水被极力地压抑住，但太满了，还是翻腾着呼啸着泄出了一些细碎的呜呜声。
“她死了。”一道声音响起，平白直述，清冷得没有任何感情变化。蓟无尘倚着一株枯树，并指一转，收起殷不崎身下的治疗阵，再侧头，看着她埋脸抱住自己膝盖，蜷成一团。
阴冷崖谷又恢复了宁静。两边都没有声音，两边的情绪也都无法传染，无法交融，仿佛是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离了。
殷不崎就这样抱着膝盖枯坐到了黄昏。终于，她抬起头了，默默起身，去搀抱阿九。尸体软绵绵，又重若千钧，拉起左手就掉了右手，揽住了腰又垂下了头颈，抱不动。地面到处是细藤，殷不崎就捡了拧成一股股，把阿九绑到后背，背着她循着夕阳的方向而行。
蓟无尘也起身，信步跟在后边。
此谷名为千瘴谷，因常年弥漫的瘴气而使人退避三舍，连带着圣魔山也少有人迹。除了五年前众多门派联合，一群修士追杀左丘郎之女至此，此后再无人踏足。
所幸摔落的地方只是千瘴谷的外围，且一路行来，瘴气分道，不曾染殷不崎分毫，便畅行无阻，到天空暗下来时，殷不崎也背着阿九走出了崖谷，回到山腰的观音庙。
庙前又是白茫茫一片，洁净无比，曾经飞溅的鲜血都被掩盖，藏进了无人知晓的深处。而门槛边凌儿的尸体还在，被雪堆成一个小小的丘，只露出仅剩的那条腿。
殷不崎走过去，双膝跪下，拨开雪，抱出凌儿的尸体，却发现头不见了，在周围翻找一圈，没找到，直到隐约听见一点细微的啃噬的声音。留神静听，循声进了庙内，这才找到凌儿的头——颊边无肉，已见森森白骨。而叼着头颅在啃的，是凌儿养的那只小土狗。
面上看不出情绪，殷不崎踢起石子打向土狗，土狗受了惊吓，扯了块肉一瘸一拐从墙洞钻走了。
殷不崎将背上的阿九放下，再捧起凌儿的头颅，放回脖颈处，再怎么衔接，也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殷不崎垂头跪坐在她们身侧，眼神空空地注视着。
“那只小狗叫乖乖，”殷不崎开口说话了，声调很平，“我们在一个荒野发现它的……”蓟无尘抱手站在柱子边，目光则注视着门外纷飞的雪，也不知道在不在听。
“它很小，被狼咬掉了后脚。我们路过，它奄奄一息地叼住凌儿的裤管，想跟上来。当时凌儿也断了腿，伤口每天都疼得要命。她同病相怜，说它一定也很疼，求我救它。凌儿很爱它，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它，给它换药，细心照顾，养到现在……”说着，殷不崎停住，缓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它却要啃她骨肉？”最后一句，像寻求答案，也像自我诘问。
庙里安静下来，只余风的呼啸。
蓟无尘仍望着外边的雪，却回了她：“有何不对？它本为骨肉而来。”
“没有半点情谊吗？”
蓟无尘道：“情不过是利益的障眼法，万物本来无情。”
话毕，庙里又安静了一阵。
殷不崎问：“是您救我？”
“正是。”
“为什么救我？”
蓟无尘道：“自是你有用处。”
殷不崎听完，静坐一会，起身，取了剑出了门，在庙前挖开一个深坑，将阿九和凌儿一并下葬，再砍断木门，削成条状，刻上两人名字，以此做墓碑。殷不崎跪地，在坟前深深拜了三拜，无香无祭品，哽咽道：“对不住，我一定取她头颅来祭拜。”
拜完，她擦了下眼，转向蓟无尘，也跪下来，深深一拜：“请尊者收我为徒，我愿意做任何事。”
“付出性命也无妨？”
“是。”
蓟无尘看她一眼，便转身：“那便追随本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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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恩作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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