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五点多醒来，揉了揉眼睛，借着清晨微光看向旁边的王恩，吓了一跳——王恩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快要掉到地上，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
周敏心里一咯噔，以为是姥爷情况不好，连忙撑起身子，压低声音关切地问：“你咋一直没睡？姥爷怎么样？没事吧？”
王恩眼珠动了动，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声音沙哑：“姥爷没事，挺好的，放心吧。”可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走廊方向。
周敏觉得奇怪，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斜对面那张陪护床上，柳溪和王灿两人竟然相拥而眠，挤在一张窄小的床上，睡得正沉，姿态看起来甚至有点……亲密？
周敏诧异地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哇……你姐好厉害啊，这么快就……追到手了？”她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调侃。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王恩早已五味杂陈、酸涩不堪的心窝里。她从凌晨三点多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同床共枕”开始，就一直僵坐在这里，心里像有一百只猫在疯狂挠抓，又气又闷，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踹醒那个睡得香甜的柳溪！
她们倒是睡得安稳！王恩气得几乎要内伤。
两人正低声说着，柳溪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视线模糊间，猛地对上了王恩那双怒不可遏、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柳溪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和王灿挤在一起，王灿的手甚至无意识地搭在她胸口。她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把王灿的手拿开，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慌乱又狼狈。
王恩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更盛，却只是冷冷地收回目光，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被子，然后面无表情、径直走进了病房，仿佛柳溪只是空气。
“我去买点早饭，你吃啥，我给你带？”周敏依旧熟络的问道。
“没事，我和你一起，顺便给姥爷也打点流食。”看着王恩完全无视自己，和周敏一前一后、形影不离地离开，柳溪心里闷闷不乐，沉甸甸地往下坠。完了，这次好像真的完了……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却又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无力。
买了早饭回来，姐姐王灿也刚好起来了。王恩先细心地把给姥爷的粥打碎，通过鼻饲管喂好，然后才喊姐姐一起来吃。
王灿看着桌上丰富的油条、包子、豆浆，随口说道：“恩恩，你买这么多？你把油条包子还有豆浆给柳溪分一份呗，她省的再下去买了。”
一听到“柳溪”两个字，王恩就像被点燃的炮仗，没好气地呛声道：“你咋不自己给她送？你俩都一个被窝同床共枕了，送个包子还得指使我？” 说完，她抓起自己那份早餐，气呼呼地转身就去了电梯厅，根本不给姐姐反驳的机会。
王灿被噎得一愣，眨巴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诧异地对旁边默默喝豆浆的周敏说：“我去……我妹咋了？我咋感觉她这话酸溜溜的？大早晨吃炸药了？” 她虽然神经大条，但也品出了点不对劲。
周敏听着，心里也是微微一颤。她也感觉到了，王恩这反常的怒火和尖刻的话语，不像是对姐姐，更像是因为……柳溪，她也觉得王恩是在吃醋。
王灿还是拿了一份油条包子递给柳溪。柳溪接过早餐，她犹豫了一下，慢悠悠地也晃荡到了电梯厅。
她挨着王恩坐下，王恩立刻像躲瘟疫一样往旁边挪了挪。
柳溪凑近她，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王恩头也没回，仿佛没听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提起早餐直接起身离开。
柳溪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一急，一股莫名的倔犟和不服输的劲儿冒了上来。她也提起早餐，紧追着王恩走进了楼梯间。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柳溪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带着回音，有些委屈，又有些急躁，“那天在酒店……在被窝里……你不是这样的！”
此话一出，王恩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气得她猛地转身，上去就狠狠地踹了柳溪小腿一脚！ 她压抑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蛋！”
柳溪疼得龇牙咧嘴，白皙透亮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又是疼又是气又是委屈，半天憋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威胁：“你……你过来给我亲一口！”
王恩简直要被她的无耻气笑了，眼神冰冷刺骨地看着她：“滚！”
柳溪却像是跟她杠上了，固执地站在原地，眼神执拗：“你不过来……我就……我就去给你姐说！说你在床上可好了，可听话了！”
王恩看着她那副贱嗖嗖、豁出去了的无赖表情，抬腿又想踹她，却被柳溪敏捷地躲过了。
“过来！给我亲一口！”柳溪再次强调，语气执着得像块石头。
王恩被气得简直是哭笑不得，血压飙升：“你是癞皮狗啊？！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蛋！滚远点！”
柳溪彻底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作势转身就要往外走：“行！你不让亲是吧？那我真去告诉你姐了！就说你……”
“你咋这么贱！贱死了！”王恩气得喘着粗气，恶狠狠地打断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柳溪的手腕，不让她真去胡说八道。
柳溪得逞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因为愤怒而脸颊绯红的王恩。两人的距离极近，彼此的气息相互交织，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柳溪不再给她反应的机会，俯身，轻柔地吻上了王恩因为生气而微微嘟起的嘴唇。
一开始只是轻柔的触碰，带着试探和安抚。但很快，那份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触感便唤醒了深层的记忆。柳溪意犹未尽地加深了这个吻，手掌温柔地抚摸着王恩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
她的吻变得温柔而缠绵，细细地吸吮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邀请着对方的回应。
王恩的身体先是僵硬着，四肢百骸却因为这熟悉的亲吻而逐渐发麻、发软。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可是身体和内心深处那份压抑的渴望，却叫嚣着想要更多。
那股气似乎不知不觉就被这个吻抽走了。她开始生涩地回应，手臂不知不觉环上了柳溪的腰，将自己更紧地贴向那具软糯而温暖的身体，仿佛想要彻底融进去，再也不要分开。
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逐渐交融的呼吸声。刚才所有的愤怒、委屈、醋意和误解，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点无赖却又无比真实的亲吻中，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心里的阴霾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酸酸甜甜的悸动。
回到病房，气氛与前几日的焦灼沉重不同，透着一丝即将解脱的松动，却又掺杂着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王恩默默地将姥爷所剩不多的物品收进包里，动作有些迟缓。母亲和小舅已经来了，正站在床边，和刚查完房的主治大夫低声商量着出院的事情。
每一个关于“出院”、“回家”、“手续”的字眼飘进耳朵，都让王恩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惊惊跳跳。她期盼已久的出院，终于近在眼前，意味着姥爷可以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意味着这场漫长的煎熬终于看到了尽头。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瞟了一眼斜对面的病床。柳溪正背对着她，似乎在整理她母亲的东西，那个圆润而熟悉的背影，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出院意味着分离。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悦。意味着她俩刚刚萌芽、甚至来不及仔细品味的一切，将随着车轮的启动，被抛在身后，再无交集。这两天的情绪起伏、亲密接触、争吵和和解，发展得太快太猛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她完全沉浸在其中，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以后”。
现在，“以后”以最现实、最残酷的方式摆在了面前——相隔千里，各有各的生活轨迹，现实的鸿沟，难以跨越。
母亲和大夫的交谈断断续续传来： “……出院也行，老爷子这情况，在医院也就是维持，回家养养，心情好了，或许还能恢复得好点……” “……是，但也有风险，路上颠簸，回家后的护理……都不好说，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最终，和姥姥商量后，决定三天后出院，回咸阳。
一切，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王恩的心却像被挖空了一块，充斥着巨大的不甘和失落。她甚至不敢再去看柳溪，生怕一个眼神就会泄露自己所有慌乱和不舍。
从那天起，王恩开始刻意地躲着柳溪。
她以“累了”、“要去酒店好好睡一觉”为借口，一整天都没有再出现在病房。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注定到来的离别，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提前拉开距离，仿佛这样就能让分开变得不那么疼痛。
柳溪在病房里，清晰地听到了王恩对家人的借口，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味罐，什么滋味都有。她何尝不明白王恩的躲避？相隔千里，再见一面谈何容易？现实就是如此冰冷坚硬，难以用一时的激情去打破。
或许，那短暂的交集，就该像一场美好却易醒的梦，醒了，就让它随风飘散吧。她努力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心底那份同样翻涌的不舍和酸楚。
这最后的三天，两人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无任何交流。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目光也只是短暂触碰便迅速分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尴尬。
倒是和周敏，王恩反而更加坦率自然。在离开的前一天，她主动找周敏要了微信和联系方式。 “以后……常联系。”王恩说得有些干涩，但眼神真诚。 “一定！随时发消息！”周敏爽快地答应，拍拍她的肩膀，“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姥爷。”
她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理解对方所处的境地和不便言说的心情。一切交往都显得水到渠成，自然舒服，不掺杂让人心累的拉扯和暧昧，更像是一种在苦难中结下的、清澈见底的战友情。
三天后，出院手续终于办妥。王恩和姥姥姥爷，还有姐姐、妈妈、舅舅，一行人带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开往咸阳的车。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王恩最后看了一眼医院的大门，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车子缓缓启动，那座小县城，那座医院，那个叫柳溪的人……都被一点点抛在了后面。
未来的路会怎样？她不知道。只知道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带着离别的钝痛，和一场盛大却仓促的梦醒来后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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