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守了第十五天，医生终于带来了好消息，姥爷的指标基本正常，可以转普通病房了！王恩几乎是喜极而泣，多日来的阴霾第一次被驱散
她忙着办理手续，联系病房，搬运简单的行李，身体是累的，心里却轻快了不少。只是忙碌间隙，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浮现：那个叫柳溪的女人，应该从小姨突然去世中走了出来，她的母亲怎么样了？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普通病房在另一栋楼，六人一间，推开普通病房的门，熟悉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各种食物和生活品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依旧不是令人愉悦的味道，但比起ICU外那种纯粹的、冰冷的绝望，这里总算多了几分烟火气和微弱的希望。
王恩扶着姥姥，刚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呀！你们可算转出来了！”说话的是之前同病房的那位家属，王恩记得她好像叫周敏。她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目光热切地看着王恩。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热络，王恩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只是客气地点点头，笑了笑：“是啊，总算出来了。”
周敏显然没在意她的生疏，一眼看到后面抱着更多东西、有些气喘吁吁的姥姥，立刻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接了过去：“奶奶，我来我来！您快歇着！”她利落地将东西一一归类，塞进床头的柜子里，又麻利地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姥爷床边，搀着姥姥坐下，“奶奶您坐这儿，看着爷爷也方便。”
王恩看着她忙前忙后、自然熟稔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自在慢慢化为了感激和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她轻声说，然后想起什么，问道，“你母亲怎么样？好点了吗？”
周敏放好东西，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哎，就那样吧。不好也不坏，指标老是反反复复的，医生说还得继续观察消炎。”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是长期抗战带来的疲惫。
“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王恩干巴巴地安慰着，其实也知道这种话有多苍白。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有点找不到话题。周敏似乎想努力活跃气氛，又问了些ICU里的情况，王恩也尽量回答着，但总归是些浮于表面的尬聊，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王恩的心思其实并不在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斜对面那张床是空的，床单铺得整整齐齐。柳溪和她母亲不知道啥情况了我她的心就微微沉了一下。
就在她心神不宁，应付着周敏的问话时——
突然，走廊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点特有腔调的说话声，似乎正在和护士交流着什么，声音由远及近。
王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腾”地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放在一旁的矿泉水瓶，瓶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头部，耳朵里嗡嗡作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门外那个越来越近的声音牢牢抓住！
周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王恩却仿佛没听见，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病房门口。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王恩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门口。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引着一张病床进来，后面跟着的，正是柳溪！她一边小心地推着床，一边低声和护士说着什么，神情虽然疲惫，眼睛里却有着重获光彩的奕奕神采。
病床被安排在了姥爷斜对面的空床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王恩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你们也好了？”
柳溪看到她，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笑着点头，那笑容驱散了连日的阴霾，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风情：“嗯！总算熬出来了！”她利落地安置母亲，动作熟练。
王恩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看着那圆润侧脸上专注的神情，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忽然就被填满了。病房昏黄的灯光下，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落下，姥爷睡得安稳，斜对面是柳溪和她的母亲。这一刻，王恩感到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安宁和……隐秘的欢欣。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问到28床（柳溪母亲）时，自然地问家属在吗。柳溪的小姨刚好出去打水，只有柳溪在忙。医生顺口问：“就你们俩陪护？你是她什么人？”
柳溪很自然地回答：“我是她小女儿。”
医生点点头，又转向王恩这边：“1床家属呢？过来一下。”王恩走过去。医生看着记录，“老先生情况稳定了，但后期康复很重要。他的子女呢？有些注意事项最好跟直系亲属也交代一下。”
王恩轻声回答：“我母亲和舅舅在西安，暂时过不来。您跟我说就行，我都知道。”
医生有些诧异，打量着她：“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外孙女。”
这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不少，旁边床的病人和家属都好奇地看过来。
医生显然更惊讶了：“老先生有几个子女？”
“五个。”
“五个？！”医生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五个子女，让你一个外孙女陪着俩老人在ICU待了半个月？”
王恩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嗯。”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尤其是柳溪也投来惊讶而探究的目光，王恩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已经习惯了。
倒是柳溪，微微蹙起了眉，她还一直好奇，只是不太好意思过问。
“老先生所有的病情、用药、病史，你全都清楚？”医生确认道。
“我全知道。”
“你多大了？”
“34。”
“34岁……怎么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他的子女……”医生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王恩摇摇头，语气平静：“不是不管。我们家现在主要在咸阳生活，我姥爷年纪大了，脑梗后特别想回山东老家看看，闹得厉害。他们工作走不开，我是自由职业，正好放暑假，就我带姥姥姥爷回来了。”
医生听完，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带着由衷的赞赏：“真是不容易……太厉害了。”他对着王恩竖了竖大拇指。王恩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白天王恩会让姥姥在病房看着姥爷，自己跑到电梯厅那边的长椅上补觉。她发现柳溪也在走廊尽头租了个简易陪护床休息。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宽阔的大厅，王恩常常在迷迷糊糊睡去或醒来时，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一眼，能看到柳溪模糊的睡姿，心里便会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晚上，则是她们一起在病房陪护。清晨六七点，是人最困顿的时候，王恩正趴在姥爷床边打盹，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高亢的吵嚷声惊醒。
“王恩！你个死丫头！”
她猛地抬头，还没看清来人，一个身影已经冲到面前，紧接着，“啪”一声脆响，一个用尽全力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炸开，王恩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向后倒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旁边的病床栏杆才稳住身体。
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和小舅。
“谁让你自作主张带他们回来的？！啊！把你姥爷害死你才开心是吗？”母亲面目狰狞，指着她的鼻子骂，情绪失控，扬手似乎又要打下来。
“姐！你冷静点！”小舅在一旁试图阻拦，但效果甚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整个病房的人，王恩第一反应不是委屈，而是猛地看向病床上的姥爷！果然，姥爷被惊醒，戴着呼吸罩急促地喘息着，眼睛瞪得老大，情绪激动，枯瘦的手胡乱地挥舞，想要扯掉呼吸面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看就要喘不上气！
“姥爷！”王恩什么都顾不上了，脸也顾不上疼，立刻扑过去，一把轻轻按住姥爷胡乱动作的手，连声安抚，“姥爷没事！没事！您别激动！深呼吸！看着我，没事了……”
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全部注意力都在老人身上，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插在了王恩和她母亲之间。
是柳溪！ 她显然也是刚被吵醒，头发还有些凌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她毫不畏惧地对着王恩母亲，声音不大却极具力量。
义正言辞：“你是谁？！凭什么打人？！”
王恩母亲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弄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溪继续厉声说道：“老先生生病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你在老人最危险的时候在哪里？这半个月，是你这个女儿在ICU门口不吃不喝不睡地守着，是你在里面签各种字、担各种风险吗？是她！”
她指向正小心翼翼安抚姥爷的王恩，“是她这个外孙女没日没夜地守着两个老人！你尽过一天当女儿的责任吗？现在跑来耍威风打人？你凭什么打她？！”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句句戳心，带着一种维护到底的决绝。
病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王恩按住姥爷的手，听着柳溪毫不客气的质问，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恐惧、压力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姥爷的手背上，滴在白色的床单上。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一直强撑着，不敢倒下去。此刻，终于有人替她说出了这些话，终于有人……站在了她这边。
姥爷在王恩的安抚和药物的作用下，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看着女儿和外孙女，老眼里浑浊着泪水。
王恩母亲被柳溪怼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柳溪“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在小舅的拉扯和周围人谴责的目光下，气势终于矮了下去。
柳溪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到王恩身边，抽了几张纸巾塞到她手里，声音放缓了许多：“没事了，别怕有我呢。” 王恩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圆润、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和正义感的女子，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那一刻，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悄然破土，超越了同情，超越了萍水相逢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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