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有一段时间完全断了联系。
虚无,缥缈。
于是晏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茫然瞪大着双眼,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没有完整的眼睛,可能只是一团妖灵,浑身上下都没个形状。
没有痛觉,没有想哭的冲动,睁开眼是白色,不再是混沌。
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块被搭在晾衣杆上的布,只能凭风摇摆身体,再张着嘴模仿风声:“啊呜啊呜……”
有没有人啊~
快来个人管管我吧~
黑白无常呢,不来勾魂吗?
啊呜啊呜~~~
风声没有回音,但却带回来一道熟悉的人声。
“瞧瞧你的尾巴和双耳,果然啊,妖族生来便是贱骨头。”
这声音若近若远,仿佛似有似无还敲响了四周的墙壁,让晏笙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这是阳关峰的水牢。
在说话的人是奉阳。
自从知道他修出九尾,奉阳就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将他关进水牢,可能是为了研究他的狐尾是否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神奇,也可能是想知道,有没有能绕开他本人意愿也能取得狐尾的法子。
毕竟若非主人自愿,狐尾一旦带着怨念被割下,便会丧失一切灵性。
于是一次一次逼他放出狐尾,或毒或刑,千百种法子不留痕迹却能达到目的。
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奉阳自混沌中走出,一如既往高高站在水牢之外,看他的眼睛在无光的室内依旧如蛇行黏湿。
而奉阳的身后,站着谢时渊、褚九桉、许玄翎等人。
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但唯一的共性便是,都对他没有丝毫的善意。
晏笙一对上这些眼睛,就会想到奉阳上一世总挂在嘴上对褚九桉说的话——
【妖族贪心不足,才会永远无法舍弃动物的本相。】
上一世,褚九桉就十分厌恶他的狐狸本相,想来这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喜恶,而是阳关峰上在奉阳仙尊的影响下,所有人都有的想法。
有些仙族私下里也常说:
修了人身的妖还非要保留动物的特质,贪心不足便是妖族生来不如人的报应。
晏笙听了太多这样的话,跪在阳关峰上日日夜夜膝盖都有青紫的时候听见过,泡在水牢里被前来送饭送药的外门弟子当面讥讽过。
白眼、冷遇、馊饭、殴打。
在这山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能打他伤他的人也无处不在。
想杀人,想把这座山上的所有人都杀尽,这也是他上辈子时时刻刻都在想的事。
可他那个时候更想好好活着,在不确保自己能全须全尾离开阳关峰并复仇成功前,能忍则忍。
反正奉阳仙尊为了他的尾巴,轻易也不敢杀他。
如今,再次看见这些人的脸,因为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所以晏笙才终于忍不住无声地说起自己的困惑:“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我从来都没有招惹过你们……”
明明自己没有做过错事,难道生而为妖就是他错?
这话本不该有人能听见,因为他已经无法真的发出声音,他也满意自己的难过没人能听见,这样他也就不算脆弱。
可这一次,他却意料之外得到了回答。
晏笙耳后骤然响起另一道人声:“你寻我来,莫非又失败了?下一次婚盟可还要等很多年。”
那人似乎是发现了奉阳身后的人,“还真是像,果然是这么多次里最为契合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经过淬体还没死的。”
奉阳:“但是没死有什么用!?淬体一共要经历七次,但你看他现在这样,哪里还能挺得过剩下的六次?”
他自鼻孔里吐出一口冷哼,“而且茶不够,妖的血也不够!”
他叉着腰在水牢外走来走去,看起来焦躁极了,“到底何必要用成亲这么麻烦的事来换药?这么多年才结一次亲,根本就不够!!!我们索性屠了妖族把那茶全部抢来得了,就算要用妖血当药引子,难道我就不能圈养几只大妖来供血?”
晏笙皱起眉,顺着奉阳回头去看的动作隐约看见了好像跪在地上的许玄翎。
许玄翎被淬体过?
还是用了璇玑悟道茶来淬体的?
这种借用外物反复淬体的法子十分伤身,很多人一次都听不过来,更别提许玄翎还要经受七次之多。
他不认为许玄翎能挺得过七次,到时就算不死也是形同废人。
奉阳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这么相信许玄翎能挺过来,并且天赋异禀到如此逆天的程度?甚至还要把殷无暝的仙骨也换给许玄翎?
许玄翎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晏笙陷入了沉思。
此时他看不见的那人听奉阳还在继续说着要闯妖界抢茶的话,闻言反问奉阳:“怎么,你现在敢出不灭天了?别忘了,那茶离不了妖界,在上仙界它根本不开花。”
晏笙敏锐地察觉出,奉阳在被问到这个问题后表情就变得十分微妙,本来还在焦躁的状态却忽然停滞了下来。
他仿佛对于离开不灭天这件事十分避讳。
为什么?
那人又继续讽笑道:“你这关了只九尾狐?”
奉阳嗯了一声:“就是跟着璇玑悟道茶来的那只狐狸,嫁过来后才悟出道生九尾。”
神秘人笑出声:“那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不是青丘的狐狸,狐族又不在意它。你若能完整割下他的尾巴,它的尾巴可就有大用了。”
奉阳十分满意神秘人的话,心情极好地反问:“你呢,殷无暝的仙骨还没取出来?”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的容器没准备好,他的仙骨早刨晚刨差别都不大。”
奉阳:“怎么,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真把他当你徒弟了?”
神秘人是弄云仙尊?!
晏笙陡然一惊,余光就见那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奉阳冲人挑衅地挑了挑眉:“哟,被我说中了?真舍不得?”
姜昭容冷声道:“他还没突破大乘期。”
“是吗?”
奉阳抱起双臂,走到姜昭容的面前,这也让无法转头的晏笙直面对上一直站在奉阳身后的一众阳关峰弟子。
他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惊骇于自己此刻的发现。
许玄翎像是收了什么伤,歪着头跪在地上,相信如果没有褚九桉扶在他身后的手臂,人此刻早就脱力倒地了。
可是为什么?
谢时渊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许玄翎这位小师弟吗?怎么现在许玄翎一身的血,他反而抱着手站在一旁,一点怜悯的模样都没有?
还有奉阳仙尊,他向来爱护自己这位小弟子,许玄翎受一点伤都会亲自为其疗伤,怎么此刻也像根本不在意许玄翎一样?
奉阳绕着姜昭容走上了一圈,阴阳怪气道:“下一个十年之期将至,难道你也这么回答那位?”
“不然?”
奉阳像是被姜昭容的理所应当逗笑了:“以他的资质再加上天生仙骨,整整十年修为却没有半点精进,你觉得那位会信?”
姜昭容向他冷眼一瞥:“我自有别的办法。”
奉阳皱起眉上下打量着依旧一脸淡然的姜昭容:“什么办法?你可别骗着骗着把自己都骗了,莫要忘了,那位若是发起怒来,绝灭泛海下没人能替你收尸。”
“我不会忘。”姜昭容闭了闭眼,错开身子,嫌弃地避掉了奉阳越来越近的脚步。
晏笙心下一惊。
绝灭泛海!?
那可是妖界的禁地!是昔日关押四大狐族中纯狐一脉的囚牢,更是只出不进的地狱!
他们到底在说谁?绝灭泛海下面难道有什么东西存在?!难道这几位仙尊都在为那下面的东西做事!?
还有师兄,为什么一定要殷无暝突破?
而后,晏笙在如鼓雷动的惊慌心声中继续听见姜昭容说:“一个月后,若是他还没有突破,我要你亲上青天悬镜台,检举殷无暝屠杀蓬莱境。”
晏笙愣住了,就连奉阳也呆了一呆。
他们谁也没想到姜昭容会这么说。
晏笙上辈子想了那么久,也只以为是奉阳贪心,为了天生仙骨,这才活活害死了殷无暝。
现在才知道,原来殷无暝的死是这样的!
竟然是身为殷无暝师尊的姜昭容陷害了他!
与晏笙的惊怒不同,奉阳更多的是兴味和困惑:“屠杀?你那蓬莱境上可全都是恶祟,他能杀什么人?”
接着想了想,他又明白过来。
殷无暝是姜昭容手里最锋利的刀,手上也沾着脏血,无论在岛上杀没杀人,只要上了青天悬镜台,在那面镜子照下来的瞬间,他必是死罪难逃!
奉阳:“噢,你是想用獬豸雷霆代替大乘雷劫来淬炼他的天生仙骨?”
姜昭容不置可否。
奉阳笑起来,转头重新看向水牢深处:“看来我也要加快速度了,否则没有他的狐狸尾巴,许玄翎恐怕活不过下一次淬体。”
姜昭容:“别怪我没警告你,九尾狐的尾巴能活死人药白骨或许只是传说,若是许玄翎死了,我也不可能把你从绝灭泛海拖出来埋。”
奉阳不耐地摆了摆手:“我当然知道,对了还有…”
“等等!”
忽然,晏笙耳边一静,水牢里只剩下其他弟子沉沉的呼吸声,却唯独少了两位仙尊的交谈。
怎么没声音了?
他瞪大眼去瞧,努力去听,却在下一瞬间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了下颌。
姜昭容的面容终于彻彻底底出现在晏笙的眼前,完完整整、阴狠如霜。
晏笙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僵在原地(当然,他本就不能动弹,无论是水牢里被捆着的时候,还是在天劫混沌中的时候,他都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总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昭容还在饶有兴味地打量自己。
“还有意识…?”姜昭容似是很不满自己的这个发现。
闻言,奉阳走下来和姜昭容站在一处。
两人一脸警惕地向晏笙看来,姜昭容啧了一声,一掌甩开晏笙的脸:“别让他把今天的事记起来。”
奉阳拍了拍手:“简单,一道隐咒而已。”
随着话音一落,晏笙眼前陡然一白,水牢中的景象顿时全数消失不见。
紧接着忽然感觉全身被猛力一推,整个人就这么被推进了混沌中的另一块区域。
再抬眼看去时,没了那些曾经无数次撕碎过他的大手,只有漫天的阵术和符文。
而其中最为醒目的一道让晏笙缓缓瞪大了双眼。
只因他一眼就看出来,那阵法里被困着的是他自己的记忆!
而让他更为惊骇的发现是。
那阵法里,居然有他的两段记忆!
除了刚才水牢里的那一段,竟然还有一段!甚至时间远早于他有记忆的年月!
不可能!算错了!
他愣愣昂着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阵法中的字符,脑中反复计算核对出的数字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一千五百年……”
可是自己才刚要满一百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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