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笙怔怔地凝视着隐咒中浮动的字符。
旧的隐咒依旧被牢牢锁死，而新出现的那一道，却因他方才亲历过往已然解开。
那第一道锁里……究竟封存着怎样的记忆？
他深深吸入一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气”，试图压下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在这片只有自己的虚无里，他必须保持清醒。
“一点一点来，”他对自己低语，心中的声音在周围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总有解释，总能理清思路。”
首先，是许玄翎。
方才奉阳与弄云的对话便已经揭示，他们效命于同一个人。
此人身居绝灭泛海，奉阳和弄云需为其炼制一个东西，用他二人的话来说，是一具[容器]，且极可能就是许玄翎。
但奉阳直言，容器必须经过七次淬体才能合格。
淬体需用璇玑悟道茶，此乃妖族至宝，只生长于妖皇寝宫，是仙妖盟约的信物。因为淬体还需妖血为引驱动灵茶，他甚至想要攻打妖族、圈养大妖以供取血。
晏笙终于明白，为什么阳关峰上的人一直都如此针对他。
原来不只因为他是妖族，更是因为奉阳需要他的妖血和尾巴来做事。
目的何在？淬体的具体要求是什么？绝灭泛海的那个人要用许玄翎这个容器来做什么？
这些目前仍是迷雾。
其次，是殷无暝体内的仙骨。
已知，在得到狐尾护体续命前，许玄翎极大可能撑不过第二次淬体，可上一世许玄翎在他割尾前体内就已经被换入了殷无暝的仙骨，由此可得，换骨不一定非要在七次淬体全部完成之后。
因此，换骨与淬体似是独立事件，但它们还有一个联系点：
“[时间]。”
在奉阳的话里，淬体似乎没有时间要求，只是容器不可以失效，也就是说许玄翎不能死。
但奉阳又说，替换仙骨这件事必须在十年约定前完成，否则弄云仙尊必遭大祸。
于是弄云仙尊想出办法，在约定期限前，由奉阳仙尊亲上青天悬镜台检举揭发，用蓬莱境之祸栽赃殷无暝，让殷无暝顺理成章“死”在獬豸雷霆之下。
但目的是好像是为了引雷淬炼殷无暝的仙骨？
这里可得两个结论，其一：十年约定一定在青天悬镜台审判日之后，因为弄云必须赶在约定之日前完成对仙骨的剥取；其二：殷无暝体内的天生仙骨或许要经过天机的淬炼才能达到要求。
前者已经可以拍板确认，弄云仙尊成功了，上一世的最后仙骨已经被换进了许玄翎体内。
但后者却又延伸出新的疑问。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目的？
为什么一定要引雷？
晏笙想到，两位仙尊在说起这件事时，奉阳还特意和弄云还提及殷无暝大乘突破的事？
他不禁猜测到，这或许和自己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夷康说过，獬豸雷霆和突破雷劫刚巧都是无主天机的一种！
利用天机突破，所图必不会是什么小事，这一点疑惑应与许玄翎淬体之事都指向一个真相。
再然后，是狐尾。
这也是令他十分想不通的事。
因为从奉阳的话里来看，狐尾是用来给许玄翎炼体做准备的续命的东西，即便他割下来给谢时渊等人，奉阳也应该把狐尾都收走以备不时之需才对。
七次淬体，至少需要六条尾巴…且还不论出现别的什么意外。
也就是说，诅咒到最后要么都跟着狐尾附在了在许玄翎身上，要么就都留在奉阳的手里！
那么矛盾点就出现了，因为无论是前后哪一种，奉阳都不会受诅咒而死！
可上辈子他的的确确是用狐妖的诅咒困住阳关峰上的所有人同归于尽的！
所以说，在不确定许玄翎这个容器会不会在之后的淬体里出问题的情况下，奉阳竟然率先把能为许玄翎救命的狐尾给自己用了？
还是在十分惧怕“那位”问责的前提下？！
为什么？为了增长修为？
不，这根本不合常理，一条狐尾能给大乘期大能提升的修为根本不够看的。
但事实却是，奉阳至少自用了一条狐尾！
晏笙十分确定自己的这个判断，因为自己的尾巴能感应到。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除非，他本来就要死了…他在用我的尾巴救自己的命！”
但谁会伤奉阳仙尊到这样的地步？更诡异的是，奉阳居然还忍气吞声、毫不声张？
是绝灭泛海的那个人？或者是当世上仙界第一人——伏危仙尊？亦或者是，妖界、鬼界的哪位大能？
不，不对。
奉阳仙尊根本不敢离开不灭天，这是弄云仙尊亲口说的，且不论为什么他们不敢离开，就说在不灭天上要对仙尊动手自然该是毁天灭地、移山填海的程度。
大能交战，绝无可能无声无息。
由此排除大部分可能，便就只剩下——绝灭泛海，这个远在妖界、更是奉阳仙尊必须要去且不敢不去的地方。
那么倒推就又可得，上一世同归于尽的那一天，必是在十年约定之后。
也就是说，十年约定的日期处在殷无暝之死后半年内，又一定早于自己死前。
而就在这个约定之日到来时，奉阳受了重创，没想到就这么歪打正着跳进了前世的自己为阳关峰众人设下的陷阱里。
奉阳以为晏笙终于屈服了这才亲手搁下了自己的尾巴，实际上，是他半推半就把加了料的尾巴送到奉阳的手里。
可是奉阳到底怎么想的？
“一个只进不出的地点，至少两个人在外面替他做事，有很明显的从属关系，却只能在特定的日子去禀报，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
晏笙疑惑着想到：“…探监？”
而且还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探监。
因为奉阳仙尊和弄云仙尊显然都十分忌讳那个人，甚至还认为，若是前往赴约时被惩罚便不会有命回来！
而奉阳极有可能已经被惩罚了！
晏笙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悚：“一个能两位当世仙尊逼成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是白攸弥说的——来自天外的窃运人？
白攸弥说，已有四位仙尊被清洗，如果四位仙尊都是这个人的手下，那他们岂不是终将被这个人发现！？
再如果这个人以后能够离开绝灭泛海，亲自要来抢殷无暝的仙骨和他的狐尾，他们打得过吗？
很难，对吧？
晏笙喃喃：“我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所以最坏的情况，杀一个奉阳不够…再加一个弄云也不够！要改变历史，杀他们根本不够！
看来，他也要去绝灭泛海，这样才可一劳永逸！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空中的另一道隐咒。
这是他见过最复杂、最难解的阵法，却是在他未知的一千五百年前附在他身上的东西。
而自己活了近百年，自认专精阵术小有成就，竟然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这说明设下阵法的人修为极高，他绝无可能凭借修为强硬破开阵法，只能自阵法内部找到解法。
他急切地望着阵法中的符文，焦躁寻找起这阵法设置的玄妙，却见身旁右侧的混沌虚空中又隐隐浮现出另一个庞然大物。
晏笙余光瞥见，骤然变了脸色。
只因这东西，实在像极了青天悬镜台上的那面镜子！
一样的高大、冰冷，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世间，映照出他此刻飘在空中的卑弱模样！
而这样的镜子，在青天悬镜台上只有一面，可这里居然有整整三面！！！
在他还在惊疑之时，一道未知的力量把他直直推了那三面镜子。
晏笙竭力回头去看，只见背后空中的隐咒已经开始渐渐消散，此时此刻没有时间更没有挣扎的余地，他只能拼了命去记那阵法里的字。
直到隐咒彻底消散不见后，他才喘着气重新看向巨大的镜子。
只消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为什么站在三面镜子前，他居然看见了三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正中间的这一面应当是照出他此时此刻真实的模样——一团妖灵，无依无靠。
右边是狐妖模样的自己，他隐隐感觉不对，仔细一数，镜中自己居然有十条尾巴！
可还没等他感到惊讶，他又见左边的镜子里照出来的居然是他在进门时失去的那一块石头。
是那块小狐狸模样的石头！？
而他扑过去想仔细看看，却见他刚一靠近镜子，那块石头也凑近了他！
这东西在跟着他移动！
见鬼了！
晏笙不敢相信地回头去看第三面镜子里的自己，果不其然，那十尾狐妖和他一样正侧着身子！
动作一模一样，连转动身子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这些真的是镜子！
那他们照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
蓬莱境入口。
殷无暝落地拍了拍手，刚要迈步走向阵法入口，却见一路上都在对晏笙喋喋不休的白攸弥忽然紧皱眉头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白攸弥沉声道：“不灭天派人去青丘了。”
这次一个不灭天上同时有三个人离开，白攸弥、晏笙和殷无暝。
两个结伴回狐族养伤，一个被弄云仙尊秘密派往蓬莱，明面上看起来怎么都是两路人。
青丘还有其他神裔替白攸弥打掩护，应是怎么都不该出问题才对。
但现在白攸弥的脸色难看得很，殷无暝意识到出了事，同样蹙起眉。
“可还瞒得过？”
白攸弥摇摇头：“青丘不会出问题，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殷无暝问。
白攸弥僵硬扯起有些抱歉的微笑：“我刚才是不是对那只鲛人报了我的名号？”
现在全青丘都信誓旦旦他正带着晏笙闭关养伤！
可他才对着这边海上的鲛人自报了家门！
鲛人也是妖啊！万一向妖界说了什么，他们可就全穿帮了！
殷无暝也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好像还真是……”
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二人相视一眼，认命般回头看向遥远海面上已经看不见的水柱。
殷无暝双指召剑立于身侧，“要么杀了他，要么把他带上岛。”
白攸弥耸起鼻子瞥了眼跃跃欲试的出云剑。
虽是无奈的语气，可剑上的杀意已经宣告了夙念的死局。
白攸弥提醒说：“海上杀鱼，你我顶多自保。”
这里可是龙王和鲛人族的家门口，一旦杀了夙念，他们瞬间就会被发现。
海里可不像其他妖域，狐有狐的王，树有树的皇…它们各自分散，各有山头。
但海妖，却只有一个山头。
白攸弥咬着嘴唇，冷声道：“四海龙王是穿一条裤子的，鲛人族族长是东海龙王的长老，一旦打起来，我们面对的可是这茫茫大海里千千万的海妖……”
“殷无暝，你听见没有！？”
被叫到名字的殷无暝长叹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海上的天空。
好一会儿，他才悔不当初地闭上眼：“等回陆地上，我必须把这鱼烤了。”
“出云，去。”
顺风快剑，送啥都快！
出云剑浑身一抖，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白攸弥目送着出云走远了才回头重新看向一落地就出现在二人面前的东西。
在这蓬莱岛的中心，如此巨大、高耸的东西。
只消一眼，他就认出来这东西。
“因果三面镜。”
殷无暝意外地挑了挑眉，“你认识？”
他之前只从系统那里听见过这个名字。
白攸弥不置可否，抱着手臂说：“这可是因果神君的东西，它能照见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但你可以选择不看，只要不看，未来就不会注定。”
说着说着，白攸弥收回了视线，避开因果三面镜对殷无暝说：“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去看。”
听了这话，殷无暝沉默了一会儿，才摇着头笑道：“多谢。”
可惜，他早就看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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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因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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