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转几个大周天后,她活动四肢,骨节噼里啪啦地躁动,有一物自衣裙滚落足边,是颗甘苦味的草星星。
她捡起来看了看,缠在手腕。
指腹抵住刀格,尝试抽出一节锋利,然而刃与鞘死死咬合,她多施两成力道才拔出来——松了口气。
不出所料,那混账恢复了一点力气。
那么,接下来,她凝望洞口层层叠叠的浊气雾霭,投射出五六个淡影。
“谁在里面?”
她收刀挡于胸前。
“说话!”为首者高声怒斥。音色有点熟悉,她当即恢复原样,流露警惕,是负责护送战中幸存仙子、派送丹药的巡逻仙兵,说是这样,之后多半还是赶去战场了。
她撕扯头发与衣裳,咬破手掌往唇角沾了沾血。随着鱼贯而入,仙兵们一眼便见呆呆站立的女子。
“躲在这?”尚武慕强的仙族子嗣们互相传递出轻蔑的讯息,“还以为没有逃得更远的了。”
那个气急败坏的指着她的鼻子,“丢脸的胆小鬼,哑巴吗,知不知道……居然是你?”他嗤笑,“你的从锦好妈妈呢,怎么不跟着你一起躲在这?”
她扫视将自己围住的他们,“从锦死了。”
为首仙兵笑得更用力了,“当初我分明劝过,从锦非要护你们这些低等的灵识,现在是什么下场!”
另个仙兵提醒说:“天尊近来很是暴躁,您别浪费时间了——”时间已够将在场所有人的仙力波动纳入眼底,她未动神色,展现出一副受惊木讷的虚弱模样。
“你是队长我是队长?”
“您、您!您是龙凤真君麾下的亲将,前途无量,也最有可能在若干年后继承他的位置……”
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为首仙兵横眉向下并拢,怒地戳其额头,“就算真君死了,鬼族也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晚个一时半会怎么了,这个扫地倒茶的过去有用?”
“但天尊还在找凶手的尸体……”
“不说被炸成灰了?”为首仙兵挥手道,“行了,知道了,你们几个给我搜!”
仙兵们边翻边感慨道:“好臭的浊气,我一刻都待不住,她到底怎么藏得下去?”
为首仙兵忽然推开她,踏步暴起跃至更深处,两指捏起一件原本叠得好好的玄色衣袍,很长,血腥味浓重,目测其主好像比自己还高上半个脑袋。
“这是你的?”为首仙兵冷笑。
“不是。”
“那是谁的?”
她思索一番后按了章,“算是刚认识的朋友。”
“朋友,嘁,那家伙在哪里?”
“不知道。”
“净添麻烦!”仙兵被这打一下才蹦一句的对话磨去耐心,摩挲衣料后拿近嗅了嗅,瞪大眼睛,仙力携掌风向她迅猛扇来,她歪头躲过,下盘纹丝不动,脸颊处几缕发丝断开,“我以为能找到这里的会很强,看来是运气好。”
仙兵恼羞成怒,“勾结鬼族,你找死!”
勾结?
他们的关系有这么严重吗?
她躲过拳拳到肉,旋过半圈,抓住仙兵挥掌的胳膊。
看似轻松,他惊觉难动毫厘。
罔顾对面肿成绛紫的面色,她咬鞘抽刀反砍,不待刀鞘落地,仙兵立断一臂,惊险地连退数步。
“队长!”其余拔剑护前,两相僵持。
她抛下那条溅血的胳膊,凌乱发丝垂下,随意抹了抹脸侧的腥红,擦出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活捉!”为首仙兵咬牙切齿,“给我活捉——”
“这么热闹,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浑然不觉身后有人的仙兵们大惊失色,视线移向紧随其后的声源,崭新玄衣的男子背着个包裹,倚肩斜站。
银朱红的眼眸使其身份昭然若揭。
为首仙兵瞠目结舌,“是你!你们!”
“朋友?”他把这个词抿得很长,长到令人怀疑他在笑,实际上他没有笑,垂下的手指动了动。
她敏锐道:“出去。”
“啊?”他双臂交叉抱胸,“我不要。”
一道强韧气息如鞭向他袭来,脚边赫然抽出如雷霆般的、约莫两指深的泥面印记,不敢想象摔在身上是何等的皮开肉绽,男子气笑了,“吓我啊?”
她看着他,“我能解决。”
话音未落,前阵几个仙兵身首异处,死了个囫囵。
她收刀,回退一步。正好低洼处,那些圆东西咕噜咕噜地滚到为首仙兵眼皮底下,流干了血,还流些白花花黄油油灰扑扑的,他瞪着眼睛贴石壁瘫软下来。
“仙君若怕他们死时会很痛苦,才选择一击毙命。”男子说,“剩下这个呢,饶了他?”
她摇头。自源于“名字”的丝线被斩断,灵识慢条斯理地在灵海游走修复时,她冥冥中悟出了什么。
“丝线既连七窍,又连泥丸宫,绛宫与气海,有些无孔不入地刺入灵识,其与我族的授名仪式类似,催动咒术可使受名者如牵线木偶。”她踢了一脚为首仙兵,“他的灵识崩溃,气海翻涌,碰巧让我看见了丝线尽头——连着你的手指,你想用这招杀了他们,我想看一次,就他吧。”
确认不是故作迎合的伪装,青蓝色的纹路于他指尖鼓动着浮现,蔓延到不可见的衣装深处,溢出袭身的黑雾,乍看有气无力地漂浮半空。
为首仙兵好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目眦尽裂,吞吞吐吐地对他俩骂道诅咒相关的字眼。
男子十根手指上连有透线,瞬息刺入他七窍及丹田三处,不待挣扎,眉间亮起如从锦死前的一点红,更多丝线应召般自内而外地破体而出。
血溅五步,不多不少。
她捡起其中一块,横面是粗糙模样,牵一发而动全身,有种藕断丝连的滑稽感,摆弄半晌发现还有搏动,问道:“还活着?”
“本就不是要命的,现在还吊着你朋友的命呢。”他说得平常,唇畔沾了点随时可以捻去的腥红。
她便没有什么负罪感地拔断丝线。他见状哈了一声,一指节弹在仙兵脑门上,魂魄顿时烟消云散。
洞窟内陈列六具残缺的尸体,五个脑袋,一堆碎肢肉块,点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她敲着手指计数逃出来的魂魄:三魂七魄,他们每个都少了一魄。
那么,她自己也少了。
曾经梦寐以求的,困扰已久的,不过是翻掌间拨动的几根丝线罢了,线就像她的命运一样。
“我能悟这招吗?”
不是学,是悟,他觉着有趣,便和她打了个赌。
女子没日没夜地运功修行,他也再没走出一步,和那个来自人间的包裹待在无名洞窟里发呆。
两人相隔一步之遥。
在全无外力借助的情况下,丝线只得自身仙力凝结而成,幻化得恒坚不摧实属不易,四天内尝试过无数次,然而免不了中途溃散。
第十天,仙力堪堪化为细微如发的丝线;第十五天坚持了两个时辰;十九天五个时辰……太过于聚精会神以至于淡忘周遭存在,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净衣诀忙不过来了,心力枯竭时才倒在地上小声地吸气。
一刻钟后她重新爬起来,看着自己湿湿的掌心,小股小股涌现热气,回忆男子亦从指间发功,灵光一现地敲出白红仙火,遭炙烤后的仙丝变得柔软,韧性不减反增。
他说:“仙君擦擦脸。”
女子咕哝些无所谓的低音,似为他的故意干扰感到麻烦,那些汗透的浅痕与眉毛一样弯弯地湿在额头上。
月末前,数条丝线凌冽刺去攻破石壁中心,徒留碎玉,不剩瓦全,随她握拳,白玉被裹成齑粉。
身后传来羽毛般的呼吸声。
他们的头发都长了些,尤其是他,头发长得很快,柔软地贴合脊背曲线,发尾又带点含蓄的翘,她嗅及男子衣内溅起淡淡的草药甘苦,因较低的体温而更显隐秘。
他徐徐睁眼,“会了?”
她诚实道:“描形,差不多。”
他被逗笑了,勾勾手指,“给你奖励。”
“奖励?”
男子解开包裹,取出套月白新衣,其下码着灿灿的货币,还有两张折得一丝不苟的纸据。
“都是,我的?”她愣愣道。
“啊?”他说,“行,想拿就拿,都是你的。”
帝侍女有帝侍女的制服,统共两套,毕竟衣着乃身外之物,附**效甚微,她不解大仙们为何频频更换。明明自知凡人手织之物于修行毫无增益,但触摸到柔软光滑的绸缎……她在心袋子里挑三拣四,拎出两个字。
“谢谢。”
男子提衣比对她的身量,“仙君比我印象里的高点。”
她挑眉,“谢谢。”
“这块儿窄了点,这块儿又肥了,”他啧一声,“我还押了页金叶子做加急呢,这衣服剪裁不讲道理。”
“感觉不像奖励,”她说,“你本来就是要送我的。”
他说:“嗯,本来就是要送你的。”
她对包袱里市值大大小小的金子,银子,铜子很感兴趣。金叶子薄如蝉翼,银两像碎掉的月亮,有些小铜币带着绿色的锈迹,被女子拇指弹起来唰地拍在手背。
“正面反面。”她说。
“反。”
不论输赢,她径直把刀递去,“去守夜。”
女子枕着新衣躺下时呼出一口气。根据风向,洞口的浊气将被吹散,伤养得差不多,还有所突破,刀也还了,她想是时候离开了。
她想对他说点什么,话至嘴边便察觉无所称呼。意料之外的默契,男子回头来看她,看她的眼眸像在很慢很慢地笑,如渔庄塘底的黑石子,鱼游水波,脸却是板着的。
“你有喜欢的字吗?”
他摇头。
“我准备去人间看看,陪你一程吧。”她说道,“到时候我给你取个名字。”
不久就陷入周公之乡,她的心扉在今夜敞开了一会儿,这扇纸窗又被浆糊封死了。
他远远地看着她,觉察什么掀起袖子,胳膊内侧竟凭空裂出细细的血痕,一笔一划,甚有笔锋地裂开。
男子习惯了这种疼痛,观望不语。
「所在亟返」
那片苍白肌肤被狰狞的血字拓满,他回过神来看着睡梦中的女子,半晌,觉着这根本没有意思。
感觉写得好招笑[白眼][合十]
4.13:修文。
降低我的道德感[墨镜][药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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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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