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暮色渐浓到午夜时分,酒吧的招牌越来越亮堂,某处角落的卡座里,热闹盖不住酒气,像是刚打翻了整瓶威士忌。
“他凭什么?”提分手。
裴宁熠拽过齐汀则的衣领,酒气冲得齐汀则开始后悔没把人直接送回家。
齐汀则冷着脸把围着的人招呼下去。
临走前还让人把酒撤了。
结果裴宁熠抱着不撒手,齐汀则只得叫人换了度数低的甜酒来。
反正以裴宁熠现在的醉法也分不清。
他自己拿吸管啜着,半个小时也就喝了个杯底,家里有人管,不能喝太多。
“他每天忙得要死,我上次去他那,人前台还问我要预约,好不好笑。”
“怎么,我还得留个联系方式在那排号不成!”
“他哪有把我当成男朋友!”
“那我找人,天黑往他头上套个麻袋?”齐汀则随性地搅着吸管,说得很随意像是个玩笑话。
“别。”裴宁熠即便酒意上头,却知道他八成是想来真的。
下意识脱口而出。
“怕什么,他知道是我也没事。”齐汀则养着的法务也不是吃干饭的。
裴宁熠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才找好了借口。“算了,我才不在意,”像是怕齐汀则不死心似的,“你别动手。”
齐汀则沉默,末了裴宁熠听见他来一句。
“要我说吧,现在这样挺好的。”
裴宁熠喉结滚动,咽下去刚灌进的酒,有股涩意直涌上鼻腔,右眼皮跳得厉害。
“三儿啊。”
裴宁熠没改名之前户口本上的名写做“秦子一”,齐汀则走路都还不利索的年岁就爱和裴宁熠团在一起,进幼稚园拿着蜡笔横不平竖不直先划拉出了个“子一”,嘴里念叨一到十,掰着手指也只能点到三个数,于是小齐汀则开开心心地把小裴宁熠同三个数量关系划了等号。
大了也没改,一直叫到现在。
齐汀则叫了人,但又没想好说什么,怎么说,顿在了那儿。
空气中霎时安静得让人闷得慌。
他先前以为项林砚那货表里不一,义愤填膺地过来,预备指着嘴皮子利索给人痛骂一顿,然后暗地里给点教训也成。
这不是赶上三角对峙咂摸出两人分了手。
转头一想又以为是项林砚先提的分手让裴宁熠不满意。
结果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当局者作了个茧把自己给绑了,话里话外让旁观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裴宁熠不想分手,别管为什么,总之是不想。
这可不是齐汀则乐意看到的,裴宁熠玩个乐把自己搭进去,可不就做了赔本买卖。
所以他不挑破,扯了别的。
“话说你当初只是想找个人夸地往秦磐面前一立,指着气死他最好的打算,过了那么久,也合该……”齐汀则拍掌又分开,双手掌心朝上,“一拍两散。”
“这不是,正正好。”
秦磐是裴宁熠他爹,亲爹。
属于那种要是哪天老天开眼把人收了,警察还得紧急联系裴宁熠辍拾辍拾准备接手他的大笔遗产,这辈子也逃不开的亲子关系。
在旁人看来,秦磐是数一数二的成功人士,白手起家的创一代,身家百亿。
面上慈善公益搞个不停,为人还低调随和,网上大票的人等着“赛博认亲”。
公司股票一涨,作秀报道一放,裴宁熠又得多一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哥哥弟弟”。
可实际是这位百亿富豪借岳父的势起家,拿着老婆的嫁妆当原始资金,装得勤勤恳恳,却在公司上市后和老丈人分庭抗礼,将手中的股票高价清仓退场,又设局在市场低迷趁小股东抛售时买进。
一走一回,运筹帷幄,挤掉老丈人的位置,不怎么费力就把公司占为己有。
有了底气就想甩下一切去追求真爱。
稍微知晓一点内情的都要骂一句忘恩负义。
如果只是忘本,还不至于让齐汀则连一声“秦伯父”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死结就打在秦磐搞小动作的时候,裴宁熠外公出了车祸。
这倒真的是意外。
但谁又说得好这因果,如果不是被气得犯了老毛病,也许不至于在去医院的路上被逆行的大货车撞个稀巴烂,说不定能安享晚年。
可怜裴宁熠他妈,裴黎女士,一个孕晚期的白富美,为着自己识人不清,不仅失去唯一的亲人,还搭上了自己。
秦磐回公司的那天,在会议室门口,裴黎狠狠甩了秦磐一巴掌跟着就动了胎气。
手术灯熄的时候,独留裴宁熠在这世上,嚎啕大哭。
“让秦磐知道他这辈子没机会,也没那本事延续那狗屁老秦家的香火,不就够了?”
人在做,天在看。秦磐作孽午夜梦回有没有别的什么来找他尚且不清楚,事业一路高歌猛进,可惜后继无人。
身子出了问题,除了初恋白月光,传言秦磐私下找的女人不少,也没一个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
年纪上去,念起旧来了,才从那满头算计的脑子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一个裴宁熠来。
巴巴给人订婚,望着人三年抱俩给他生个孙子。
齐汀则初听这件事先是被人的无耻下限给惊到,再就是破口大骂。
秦磐给裴宁熠当孙子说不定都要被嫌脏了裴家的族谱,哪来的脸。
有些人可能是天生没这种东西的,秦磐也没什么道德底线。
齐汀则时刻都惦记着看好裴宁熠,不让他有机会寻思怎么去捅秦磐一刀,玉石俱焚。
而且,秦磐说他手里有裴黎留下来的东西。
齐汀则一提起名字,就又把这些破事想了一遍,没顾上去看着人。
等他留意已经好久没人出声再回头,裴宁熠早一头栽在了台面上。
嘴里念叨“别动不动就要动手”,还要齐汀则凑近才能听见。
齐汀则架起他的手放在肩膀上翻了个白眼,“得,我肯定找人揍一顿。”
也就是说说,齐少爷本质还是遵纪守法的五好青年,恰好手机响了,齐汀则认命把人搬出去。
-
裴宁熠第二天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找手机。
他头还有些隐隐作痛,只能单手压着太阳穴。
齐汀则虽然一定会送他回来,但必然是没那么周全记得给他煮醒酒汤,至多保证他脱了外套和鞋,安稳地躺在床上就够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饭点,裴宁熠也不着急给自己弄吃的。
齐汀则发了好几条消息。
最上头问一句“醒了没”,然后说正事,后面一串又跟着秀恩爱。
半点不提昨天。
齐汀则说他对象这周末有个小演出,缺个贝斯,问裴宁熠去不去玩。
裴宁熠边看消息边走出卧室,随手从冰箱里拿了罐冰饮料,仰头喝了一大口。
齐汀则他对象,郑聿钧,在还没成为齐汀则男朋友前,就和裴宁熠是朋友了。
裴宁熠大学有一段迟来的中二时期,拉了几个人就搭了个业余的草台班子,郑聿钧就是乐队里面的鼓手。
手特别稳和准。
关键长得也很帅。
和裴宁熠很合拍,虽然后来乐队解散了,两人也一直还保持着联系。
“去。”
答应完齐汀则,裴宁熠准备在自己饿死前弄点吃的。
冰箱差不多是空的,从项林砚离开那天起,就再没人每天往里装东西。
他记得家里还有面包,决定弄弄应付肚子。
翻遍了柜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让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他胃里面空得发慌。
感觉自己等不及餐厅的外送,脑子里就一根筋和面包杠上了。
于是弯腰蹲在地上,点进那个头像。
“冰箱里面的面包呢?放哪里了,找不到。”
裴宁熠固执地盯着手机屏幕,又想着现在工作时间,看不到也是正常。
说不准是想还是不想得到回复。
项林砚没和人心有灵犀到这地步,刚好看见就回了,他甚至惊讶于裴宁熠没拉黑他。
嗯,裴宁熠确实拉黑了,只是隔天又给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过期了,扔掉了。”
裴宁熠不可抑制地有点喉咙紧,可能是反胃。
他点开对话框打了字又删掉。
那边,项林砚看着正在输入中发呆,过了十分钟被助理提醒当事人到了,终于知道不会有下文,才放下了手机。
“带人到会客厅,资料打好放桌上。”
日子照常过。
演出当天,齐汀则从头到脚捯饬了一遍,开了台超跑到裴宁熠家楼下,裴宁熠临了出门前转身回去把墨镜拿着戴上了。
丢不起那人。
场地不大,说是演出,其实没那么正式,就是给一家清吧开场。
裴宁熠没想过郑聿钧会接这种活动。
毕竟前两天郑聿钧才有跟他透露过,最近在准备巡演,具体保密。
不是说接商演就自降格调什么的,但人的精力总归有限。
郑聿钧是真的爱打鼓,和裴宁熠中二期不同,人一毕业就弃医从艺,认准了去搞乐队。
家里没人支持,都认为他脑子坏掉了,放着安排好的路不走,尽瞎搞事儿。
郑聿钧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低谷期。
裴宁熠怀疑齐汀则看上了人家的脸,就是那个时候趁虚而入的。
“小钓。”齐汀则在叫亲近的人身上总是有超乎寻常的天赋。
裴宁熠这么想着,就眼酸地看见齐汀则喊完冲上去坦荡荡地吻了下郑聿钧的嘴角,得到对方的揽腰回应。
所幸小情侣里重色轻友的有一个就够了。
“宁熠。”郑聿钧笑着和裴宁熠问好。
裴宁熠把手里由齐汀则精挑细选,他付钱的花束递过去,说:“好久不见,今天也玩得开心。”
“谢谢。”
郑聿钧接过,又纠正裴宁熠,话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道:“哪有好久,前两天才见过,虽然你醉了。”
裴宁熠第一反应是齐汀则喝酒又被抓到了,而后才是恍然点点头,双手合十,同样戏谑调侃道:“感谢两位,没让我这个孤家寡人沦落街头,百年好合,什么时候领证,随礼我肯定包个大的。”
齐汀则:“行啊,我记上了。”
闲聊几句,郑聿钧抬手捏了捏齐汀则的后颈,侧身耳语,说:“帮我拿个喉糖。”
“在哪?”
“后台我换下的上衣口袋里。”
“那我去了。”齐汀则冲裴宁熠抬抬手。
谈恋爱以后,郑聿钧出门东西都不让齐汀则拎。
特意避开人,裴宁熠直觉郑聿钧有事和他讲。
果然,郑聿钧对着裴宁熠抱歉地笑了笑,说:“我没想着齐哥会带你来。”话出口突觉有歧义,怕裴宁熠误会,连忙加上,“可不是不欢迎啊。”
都是朋友,这点裴宁熠还是有数的,郑聿钧的话没别的意思,前一阵郑聿钧乐队最火的时候,票开售秒罄,哪怕自己没时间,他也给留了票,和齐汀则挨着。
“我当然不会多想,所以嗯?”裴宁熠挑眉。
郑聿钧无奈耸肩,偏了下头,走过去拍了拍裴宁熠的肩膀,示意他回头。
然后裴宁熠顺着看见了特意腾出来的场地中心,正在低着头调试键盘的人。
奇迹般地领会了郑聿钧的未尽之言。
“是唐渊找的我,他一个弟弟新开的酒吧,请我来助个场。”
郑聿钧掩唇轻咳了下,“我巡演曲目不是有一首编排出了点问题……才知道是他帮了忙,算是欠了个人情。”
当时唐渊提的其实是另一个请求,只是郑聿钧没答应,才退而求其次请他来助演。
唐渊,裴宁熠听见名字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裴宁熠大学时期的乐队,郑聿钧算是后来被裴宁熠邀请加入的,最开始就只有裴宁熠和唐渊两个人,抱着吉他自娱自乐。
乐队是裴宁熠一时兴起,招人忙活的是唐渊。
后来缺人,唐渊就转了键盘,再后来,人多了,裴宁熠哪个位置都混着玩一点。
再再之后,要解散乐队,一是临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二是……
唐渊和裴宁熠表白了。
裴宁熠拒绝了。
裴宁熠想他大概懂了郑聿钧的歉意,为着齐汀则故意把他喊来。
也晓得齐汀则打得什么主意,新的一来,旧的也就可以滚了。
没觉得不开心。齐汀则很多事都不知道。他也不太想让他知道。
人来人往中,裴宁熠和郑聿钧站的地方不太远。
唐渊一抬头就望见了,还差点被地下杂乱的线给绊倒。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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