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喷完最后一口泡沫漱了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有些伤感。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帝之子魔界至尊，挥挥衣袖三界尽成飞灰。
钟可情就算是飞灰，也是个最努力的飞灰。
凌遇礼没有笑他异想天开，拿纸巾给他擦了擦唇边水渍，擦完又流连了好一会儿。“是，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主角。”
“可是现在，钟可情没有了！”钟离正看着镜子，里头有一张伤心的脸。真是太伤心了！
“有的。”凌遇礼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朱子昱抢热搜，是怕你先去发照片。”
钟离正不解地看着镜子里的凌遇礼。
“他没他说得那么光明磊落。”凌遇礼解释着，隔着镜子安慰他，“你今天做得很好。他以为他赢了，其实是输了。”
“他说那么多，都是在叫我别信你，叫我离你远一点。”
“他越是怕我信你，越证明你听说的是真的。”
“他不知道，我从来不会不信你。”
钟离正忽然觉得肩膀有些麻，从被凌遇礼碰到的地方，逐渐传导开去。
胸腔像是忽然飞进来了一大群蝴蝶，呼啦呼啦地扇着翅膀。
他懵懵地看着凌遇礼，看了好半晌。
这件事，他跟很多人都说过，没有一个人信他，都说他是胡说八道，因为他的确是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整件事都只是他当“隔墙耳”听来的闲话。
两年前，他参加一个酒会，听到有人在私底下找公关。有中间人给那人介绍，说有个很靠谱的团队，曾兵不血刃地用公关手段直接搞死过对手。
对手是前些年上过热搜的一个中学老师。老师在课堂上打学生手板心，批评学生追星。视频传到网上后，遭到全网讨伐。后来老师被学校停职，没多久在一起车祸中意外丧生。
这是互联网上的记忆。热闹过几天，很快就消失在了观众的视野。
没有人能想到这事跟朱子昱有什么关系。
那个中间人却说，当时的水军都是朱子昱找的公关。水军网暴那个老师，把他送上热搜，逼得人走投无路，最后自杀未遂而出的车祸。
连自杀都被意外掩埋了，一场网暴轻松过关。那个中间人说起时，很是得意这个作品。
当时震碎了钟离正的三观。不止是朱子昱的形象幻灭，更被这些水军公关刷新了下线。
好像你死的是一个人，他们成就的可是一个艺术品！
钟离正一开始其实也没有很信，怀疑是公关公司为了业绩瞎吹牛。然而，老师、热搜、车祸，三个名词凑在一块儿，唤醒了他深埋的敏感记忆。
凌遇礼的爸爸就是个中学老师，也是车祸去世，好巧不巧，也上过热搜。
他抱着这点疑惑去交通局找人问询了内情，结果跟那个中间人的说法居然对上了。凌遇礼爸爸的车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被意外截胡了的自杀。只是当时车祸案情涉及有未成年人，官方公开通报省略了一些细节。
钟离正当时就傻眼了。
水军网暴，算是网络的基本操作，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只看程度大小。当事人已经死了好多年，当时没有举证报案，就只能停留在普通社会事件。
何况，死因只是车祸意外。
连警察都没有办法追究。
更不可能跟朱子昱扯上什么关系。
毕竟，一个大明星，有什么必要跟一个中学老师过不去？
因为只是他道听途说的“闲话”，朱子昱不承认，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他表哥不信他，说他坏朱子昱的名誉，拿烟灰缸砸他。
他爸妈不信他，说他脑子有问题，要送他去看病。
好不容易甄歌能信他，但也是说那个中间人能知道未公开的车祸内情，的确太过巧合，可能是有点问题。
只是“可能”。
但凌遇礼说信他！
什么证据都没有，但凌遇礼信他！
凌遇礼跟他贴了贴脸。“我跟他没有什么。吃饭是因为他的热搜把我扯进去了，他们要给我个解释。让他进来喝酒……”
他用额头蹭了蹭钟离正的脖子，低低笑了一下：“是因为我也知道你跟着他。”
钟离正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就是觉得，凌遇礼今天好温柔，怎么这么温柔，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好像舒适温暖的泡泡浴，把他全身都泡得熨帖得不得了，东南西北都忘了。
他看着凌遇礼撒浴盐，看着他探水温，然后微笑地告诉他说水温刚好。
凌遇礼伸手来牵他，他也傻傻地把手给他。凌遇礼拉着他衣角帮他脱衣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扯着衣角特别配合地脱掉，还自发地双脚互踩裤脚，把裤子也脱了。
他躺在满是泡泡的浴缸里，闻着香喷喷的香氛，感受着泡泡炸裂的冲击按摩，伸着懒腰长长喟叹一声。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只扒了皮的青蛙，已经在温水里煮上了。
凌遇礼把他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后，回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钟离正惬意地往后躺着，把头歇在靠枕上，两只脚从浴缸另一头伸出来，踩着缸沿乱弹着粉白的脚指头，怡然自得地抛浴缸里的泡泡。
凌遇礼一边觉得他怎么这么傻，一边又觉得他实在是可爱得不行。一边想尖牙利齿地把他撕咬成碎片渣子，一边又想捧出颤抖的手把他宝贝在掌心里。
他伸手摸着钟离正的额头，在浴缸边坐下，给他头上慢慢浇了点水：“给我讲讲那件事吧，你是怎么听说的？为什么听到就信了？”
为什么信了？
因为他就是知道啊！
在发现车祸真的是网暴导致意外，钟离正天真地第一时间跑去问了朱子昱。
朱子昱不承认，说没有那回事。
后续就怎么查都没用了。
他找封既宽，封既宽信朱子昱。他拿出交通局的推测，说意外只是意外，真实是自杀未遂，封既宽说他瞎闹。再找，封既宽说他吃里扒外，宁愿信外人却不信自己哥哥。
他找封既宽要酒会当天的监控，要参与酒会的名单，他要自己去找人证。封既宽被他烦得不行，不但不给名单，还把他拉黑了，避而不见。
他根据自己的记忆，一个一个去找记得的人，也没问出什么结果，线索最后都中断了。
他找了一年多，就是找不到那天参加酒会的中间人，也找不到那个问中间人的艺人。
“我只记得他们的声音了。”他委屈又愤怒，“只要再让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肯定能认出来！”
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捞到了也不一定有用。
凌遇礼给他搓着头发，问：“你兄弟呢？他怎么说？”
钟离正一怔，没有说话，反而抬头看凌遇礼。
凌遇礼也一怔，歪了歪头。
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屏住的轻微呼吸声，间或夹杂着一点点水声。
浴室早已弥漫了雾气，横在两人视线之间，但哪怕是在雾气里，凌遇礼的脸也十分鲜明。
甄歌也建议过，应该去找受害者家属。一来受害者家属有权知道自己亲人的死亡真相。二来受害者家属说不定可以提供相关证据。
被钟离正一口拒绝了。甄歌不认识受害者家属是谁，但钟离正知道是谁。
他不想去找凌遇礼，也不想告诉凌遇礼这些事。
如果告诉了他，等于是在告诉他，他爸爸的死不是意外，是被别人害死了。他妈妈的死也不是意外，是被他爸爸害死了。他自己当初的车祸也不是意外，是他爸爸差点把他也害死了……
而他还什么证据都没有，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依然当着大明星，享受着粉丝崇拜，活得快活潇洒。
凌遇礼在国外逍遥快活，就让他逍遥快活好了。
他低下头，捏着手里的泡泡，“他没有说什么。那一场车祸，他的家人都出了意外，他……”
一时间，周围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好一会儿后，钟离正才慢慢发现，凌遇礼一直没有说话。
他小心地抬头。
凌遇礼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但眼神并没有聚焦，不知道看着什么出神。
钟离正疑惑地歪了歪头。
凌遇礼回过神来，看到他探究的视线。他心头一柔，眉眼微弯，低头抵住钟离正的额头，“别担心，会查出来的。”
“怎么查啊？”他已经快没有办法了。
凌遇礼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地把钟离正的头发冲干净，用毛巾擦干，又把他从浴缸捞出来，披上浴巾，这才扶住他的肩膀，说：“查别的，他不会只做过这一件坏事。”
钟离正眼睛一亮：“我和甄歌也是这么想的！”
他兴奋地把浴巾扎在腰间，光着身子跟着凌遇礼进进出出，迫不及待要跟他分享挖人黑料的丰功伟绩，保证能再抓到朱子昱的大尾巴。
凌遇礼一回头，气血冲得半晌没走动道儿。
刚刚在浴缸里，有泡泡给他挡着，还好。
现在呢？白嫩嫩的身子残留着浴室的湿暖热气，大喇喇地任由房里的灯光和冷气亲吻。一双眼睛被水汽蒸了许久，现在都能滴出水来了。粉艳艳的小嘴叭叭地一开一合，吐出来的全是刚刚用过的玫瑰香氛。
偏偏还一口一个“甄歌”，天天跟甄歌出双入对，为了甄歌连家也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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