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离正找来之前，甄歌躺在出租屋里反省了半天的人生。
他在想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还是水泥糊了心窍，居然会被钟离正这个二货缺心眼给忽悠了。
听信他跟凌遇礼是仇人，听信他们有诈骗之仇不共戴天，听信他复仇起来会冷酷无情。
难道他跟着钟离正干了五年，最后的下场就是近猪者蠢、近磨者钝么？
甄歌夹了一块小炒肉送进嘴里，慢慢嚼了两下。小炒肉虽然叫着农家小炒，却肉质嫩滑，香辣可口。
他把小炒肉吞下肚去。怀疑了半天的人生，忽然就没那么怀疑了。
“想明白了朱子昱为什么不找水军，也想明白了凌遇礼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钟离正没想明白。他只能想明白有图有真相。但凌遇礼说了，他们的帖子不是真相，是在造谣。
有人造谣朱子昱却置之不理，简直不像朱子昱了。
甄歌却不说了，吃完了饭，重新躺床上去刷手机。钟离正问他，他就扔给钟离正一本《三国演义》。
钟离正哪看的下去这么厚的书，甩一边继续追问。甄歌没奈何，翻到苦肉计那一章，让他慢慢看。
“你就想，我们是周瑜，凌遇礼是黄盖，朱子昱是曹操。”
钟离正头上顶着天大的问号：“啊？”
甄歌给他解释了一通还是没解释明白，最后说：“一时也说不明白，你等着看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这一天，凌遇礼简直是住在热搜上了。有人在小红书上分享了他在学校的入职报到现场，科普了他在学术界的成就，大肆吹捧了一番。
一边是A大最年轻有为的天才教授，一边在跟当红男明星爆黑料八卦，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形象，将他的热搜炒出了新高度。
相信他的，用他的教授身份背书。说他跟朱子昱，一个是才华横溢，一个是颜值爆表，多么天作之合的才子佳人，说他们潜规则的都是羡慕嫉妒酸。
不相信他的，说他跟朱子昱一丘之貉，一个是衣冠禽兽，一个是绣花枕头，白瞎了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他。
总之，有争吵就有热度，原本以朱子昱为重心的热搜，顿时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钟离正气得不行，住在广场上一条条翻，越看越气：要他给朱子昱挡枪，该关他一辈子！
好不容易，到天黑的时候，翻滚了一天的舆论终于有了点进展。
有个营销号发了短视频，很快就冲上了热搜，后头还挂着个“爆”字标签。
#朱子昱怒斥造谣者#
视频里，朱子昱在片场准备离开，被媒体堵到。一群媒体记者举着话筒追着他，要求他回应热搜上的传言。
朱子昱头都没回：“这种无聊的谣言，我不想回应。”
不嫌事大的娱乐记者追在他身后，对他围追堵截，朱子昱被纠缠到最后，无奈停下脚步：“真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捕风捉影。难道一见如故就非得是有利可图或者见色起意？不能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简单感情么？例如我跟凌老师一见如故，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凌老师有家人是我的粉丝呢？”
顺着这暗示，广场的讨论楼堆得飞快，没多一会儿，就有网友出来解码，拿着片场工作人员的爆料，言之凿凿说凌遇礼的妹妹是朱子昱的粉丝。还晒出证据，说上次凌遇礼来片场探班，找朱子昱要了签名照，说是妹妹生日快到了，想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
一传十，十传百，网上传得煞有介事，仿佛凌遇礼真有一个妹妹，是朱子昱的粉丝。凌遇礼兄妹情深，特意代妹妹求签名照。
于是，不要钱的热搜又爆了一条：#凌遇礼帮妹妹追星朱子昱#
网上舆论顿时一边倒地翻出巨浪，凌遇礼成了顶配男神的代名词。年少有为的天才教授，颠倒众生的神颜明星，温柔宠溺的绝好哥哥。
有这么多光环便签加身，凌遇礼大概去杀人放火都自带正当性了，更别说只是区区跟人合个作，合作对象还是妹妹的爱豆。
甄歌翻了半天，把那张作为证据的模糊照片放大了再放大，眉头越皱越紧，“不会是真的吧？看这照片，好像真的是在签名。”
他看向钟离正，以防钟离正暴走错伤，他还有略小心地拉开了距离，“你知道凌遇礼的妹妹吗？”
没想到，钟离正半点生气都不像有，只眼睛发直地瞪着手机，视线却明显不在屏幕上。
甄歌心中一动：“果然有内情？”
钟离正看了看他，说不上来，“凌遇礼的妹妹……”
“嗯？”
钟离正嗫嚅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却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阴风惨惨。
“我走了！”他霍地站起身，揣着手机就往外跑。
甄歌喊了他两声没喊回来，也就不喊了。不用多想，肯定是去找凌遇礼了。
钟离正的确是去找凌遇礼了。
他出门开上小黄车，一路直奔A大。两边灯火通明，前方车灯如昼，他眼前里却一直浮现着一个钱包。
一个黑色的三折式小钱包。没有牌子，没有设计。唯一的特点是口袋夹层特别多，多到多放两张钱或者两张卡，钱包就会鼓起来。
夹层最外层被一层透明塑料隔开，可以用来放照片，大小只适合放一张大头贴。
是一个粗糙可爱的哄小孩式的钱包。
本来也是小孩子的钱包，凌遇礼小时候的。有没有用过不知道，但从钟离正认识凌遇礼时，那个钱包一直在凌遇礼的抽屉里。
从凌遇礼住钟离正租的出租屋，到住钟离正买的房子，无论搬多少次家，那个钱包都在他的抽屉里。
因为那层塑料夹层里，长年放的是他和一个初中生小女孩的大头贴。
就是凌遇礼的妹妹。
钟离正刚知道他有个妹妹时，妹妹就只剩下这张照片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趴在凌遇礼的肩膀上，嘟嘟着嘴巴又萌又漂亮，手指还在凌遇礼头顶比出两只兔耳朵。
钟离正当初看到，简直惊得合不拢下巴：神仙女孩！居然能把冰块似的凌遇礼给捂化了！
他问凌遇礼这是谁。凌遇礼说，是妹妹。
钟离正从来没听说过他居然有个妹妹。
凌遇礼说：初中时出了意外。
没想到一不留神勾起了他的伤心事，钟离正没敢多问，凌遇礼也没有多说。此后好多年，他们从未提及过。
钟离正几乎快忘了这个忽然出现过，又永远离开的妹妹。
居然忽然又再次出现了。
还是朱子昱的粉丝！
高中那时候，钟离正要拿朱子昱的签名照，就跟拿自己的签名照似的，要多少有多少。但凡凌遇礼稍稍透露妹妹是粉丝，他能有成箱的签名照送给妹妹，随便他挑。
还有朱子昱的通告见面会。他哪次没有邀请过凌遇礼？甚至有时候去给朱子昱探班或者去找朱子昱玩，他都会问问凌遇礼。
但凌遇礼去过吗？理过吗？跟他说过吗？
一次都没有！
结果现在呢？
居然像个脑残粉一样扑上去，帮妹妹要签名照！
明明都告诉过他了！朱子昱不配当爱豆，是个害人精！害死过人！
钟离正回过味来，想到这些事，渐渐地开始有些生气，并且越想越生气。
他们认识五年，凌遇礼吃他的、穿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住他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跟他说过妹妹吗？没有！从来没有！要不是他翻到抽屉，翻到他那个钱包，到现在都不知道凌遇礼还有个妹妹！
倒是一见面就把妹妹介绍给了朱子昱，还要他的签名照！把他苦心经营的帖子都奉送给了朱子昱引流吸粉！
坐牢！必须得让他去坐牢！
钟离正憋着气踩着油门一路狂奔，一直奔到校门口，被道闸杆拦住外面，他才想起来外车不能入内。
他看了一眼栅栏门上的电子屏，头脑清醒了一些。
都九点半了，也不知道凌遇礼还在不在学校，应该早下班了。
真是便宜他了！就该一下班就让他去坐牢，站在办公室门口罚站，看他还跟朱子昱狼狈为奸！
他气呼呼地捶着椅背，正要发作时，横在前门的道闸杆却慢慢动了，缓缓抬起了头。
钟离正呆了一呆，盯着道闸杆，看着它一点点竖到最高处。
怎么回事？能直接进吗？
“怎么不走？”门卫室有人从窗口探出来问。
钟离正还不敢相信地望着完全竖起来的道闸杆，“车辆可以随便进吗？”
保安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电脑屏，又探出头来：“你的车牌有登记啊。”
啊？他什么时候登记过？
钟离正将信将疑，慢慢踩油门通过了闸门。
一进校门，熟悉的环境夹杂着陌生的氛围，铺天盖地而来。
他还记得，从这个门进校园后，经过校徽柱，左手边是体育馆，往前走的右手边是对外交流中心，再左边是教学楼群，一直走完这段路的尽头，迎面对着的是一堵爬满三角梅的墙，是多媒体教学中心。
教学中心楼的右边，是他当年所在的商学院。
凌遇礼所在的物理学院则要沿着商学院前面那条路再继续走一段。
钟离正把车停在了教学中心楼旁边的一个停车场，顺着商学院前面的道路往前走。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
当年每次他要去找凌遇礼，就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凌遇礼的实验楼。通常他不需要走到实验楼门口，只要一到那个路口，就会看见凌遇礼站在楼前的第二棵梧桐树下。
若是白天，那棵梧桐树枝繁叶茂，清凉舒适。
若是晚上……
仿佛时光错位，钟离正忽然说不出话来。
树影斑驳，灯影昏暗。
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凌遇礼站在树下时，从来不会看书，也不会看手机。他总是侧身轻靠在树干上，专心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却总能在钟离正看到他时，第一眼也看到钟离正。
凌遇礼看到他就笑了，从树影下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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