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朱子昱的第一个舞台……那时候我高中已经开学了，她也初中开学了。她跟我说想请假去看，但是爸妈不会让她单独出门，让我带她去……我没同意。”
钟离正愣了一下。他记得那个舞台，那时候他跟凌遇礼已经认识了。他还记得当初他去找朱子昱拿门票前，专门先问过凌遇礼，问他想不想去。
当时是什么场景？凌遇礼是怎么回答的？
他的记忆忽然模糊了，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初的事。
“我在她出了意外之后才知道，那个演唱会是众筹的，门票也不便宜，她的钱……”
凌遇礼没有说下去。
钟离正接着他问：“是网贷？”
凌遇礼点头：“她的手机里，最后的信息和电话，全是催债的……”
他的声音全是沉痛与悲伤：“我不该给她买那个手机。”
钟离正呆住了。
甄歌说凌遇礼可能早就知道妹妹出事的内情，他不信。凌遇礼那时候年纪小，一心一意只读书，不会很清楚凌妹妹追星的事，也不会知道后援会的事。
但他没想到，不知道这些事的凌遇礼，对于妹妹的意外，居然会自责。
难怪再见到朱子昱，说什么都要帮她追星。
“不是这样的！”钟离正心里揪揪地疼。他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听不下去了。他把手机塞进凌遇礼手里，“不是网贷！不是你爸妈！也不是你！是朱子昱！”
凌遇礼疑惑地看了看他，拿起手机，往下翻了翻，脸色渐渐凝重。
钟离正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网页上，狂欢的粉丝们惊喜地发现，凌知仪还给后援会写过信！
有人发现了苗头不对，在开始撤热搜，想叫停这一场粉丝的出征狂欢。
然而，已经晚了。
粉丝们以为这是对家在采取不光明的手段反扑，斗志更加昂扬起来。
整个广场都在欢呼，粉丝们喜出望外，纷纷求问信的内容。
互联网一向有求必应。
信的内容很快就被公开了。
那封信里，一个小女孩用青涩的笔触写了对朱子昱的喜爱，写了对后援会的热爱，也写了自己的困境，最后写了满篇走投无路的恳求。
钟离正盯着那疯传的信件截图，看着一眼不发的凌遇礼，忽然忐忑起来。
他在干什么！
凌遇礼已经在自责了！
再看到在这封信会怎么想？
妹妹有了困难，不找哥哥不找爸爸妈妈，反而找后援会？
他被自己蠢到了，又抢着把手机抱了回来。“先别看！”
凌遇礼任他抢走，视线仍然留在刚才的手机处。
钟离正捏着手机，忐忑地问：“你……没事吧？”
凌遇礼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没事。”
他抬头看向钟离正，牵着嘴角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这是知仪会做的事。她真的很喜欢朱子昱，也很喜欢和她一起追星的小伙伴。”
看起来好像没有太难受。钟离正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却又忍不住更加担忧：“再看看吧……甄歌说，这封信找出来时，朱子昱就会被捶死了。”
凌遇礼“嗯”了一声，微眯了眯眼，“你早就知道？甄歌也知道？”
钟离正心脏扑通抽了一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是今天早晨才知道。甄歌昨晚查了一晚上查到的。我跟后援会不熟，我当时都是直接跟朱子昱联系！”
凌遇礼了然，“原来甄歌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你都知道这些，只是没告诉我。”
“你信？”
“那当然没有！”钟离正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才刚知道么？”
凌遇礼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
“那你现在知道了……”钟离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什么？”凌遇礼问。
钟离正不太敢问了，指指手机页面：“先看着吧。”
热搜广场上，凌遇礼上午发的那条帖子已经被推上了前几位。帖子的评论区已经被各路网友吵翻了天，盖楼盖到了一万多，还在实时增加中。
最新的楼里，有网友骂他是非不分，居然追星朱子昱。追谁不好，追一个骗妹妹网贷的流量明星，这么脑残，博士学位一定是买来的。
也有人来抖机灵，问：后来呢？让我康康，一定是后援会帮助了凌妹妹，所以凌妹妹才会这么死心塌地爱昱昱这么多年，把凌老师都感动得帮妹妹追星了！
钟离正气得手发抖不行，歪过身子就捧着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你眼睛瞎了，不要可以捐掉！
凌遇礼看他在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地敲完，勉强笑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腕。
钟离正觉得心都快化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斗志昂扬，化身八爪鱼，吭哧吭哧地继续打字发帖。
“不愧是你们！pua粉丝为正主借贷打投，也只有你们做得出来了！”
凌遇礼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跟着黑粉们冲锋陷阵，没有再说一句话。
钟离正有些后悔，他应该再晚一点跟凌遇礼说的，再晚一点，最后的结果也出来了，凌遇礼可以直接看到大快人心的结局，省略掉中间所有这些令人吐血的过程。
他拼命地给热搜添砖加瓦，恨不得自己再长出一百只手来，好让这个中间过程能缩短一点，再缩短一点，早一点跳到那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真的会大团圆吗？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熬到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无力地穿过梧桐枝叶时，网上终于有看不过眼的人站出来，自曝说是凌妹妹的同学，说凌妹妹早在十年前，在写了那封信之后没多久，就已经意外身故了。
同学是真是假没人确证，但没多久，又有人爆料，不纯是意外，是跳河自杀。因为后援会把她打成了黑粉，逼她以死谢罪。
至此，这件事的舆论到了最高峰，删帖都压不住热度了。
战况翻转，轮到黑粉进攻，朱子昱的大粉小粉后援会，只能退回防守。
他们不断地澄清，说这件事早有定论，后援会没有过任何逼迫行为，粉丝个人借贷行为与后援会无关，与工作室无关，更与明星本人更无关。现在十年了再爆出来，显然是对家在陷害，希望大家不要上当受骗。
这种蹩脚的负隅反抗，完全抵挡不了黑粉的狂轰乱炸。现在承认人是粉丝了？当初是谁一口咬死人是对家黑粉的？
凌遇礼粉丝们更是如梦方醒：居然是时隔十年的王子复仇记吗？天啊撸，原来我入了个苏爽大男主坑！
钟离正跟着斗志高涨。他哐哐哐甩了盔甲，赤膊上阵，跟对家贴身肉搏，殊死一战。
十大小号各踩一脚是必要的，真身大号也毫无顾忌地落井下石：是，工作室人员与正主无关，后援会与工作室无关，借贷公司与后援会无关，粉丝行为与后援会无关，什么都与你们无关，你们都是白莲花。
但活生生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十年前就没有了，全网都看见了。
即使朱子昱在整个事件中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地完全摘出去，但越是如此，网友们越不愿意原谅他。
朱子昱被全网讨伐，粉丝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下降。
“啊啊啊——”钟离正激动不已，恨不得蹦哒起来跳个舞，差点栽到飘窗下去。着急忙慌地抓着窗沿稳住，他这才发现，凌遇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旁边了。
天色早已黑了，窗外的景象早已看不分明。倒是办公室里的情景，因为灯光明亮而一览无余。
凌遇礼站在窗前，泠泠然看着窗外，静静地像一尊雕塑。
钟离正的兴奋一下子冷静，难得敏感地犹豫起来。
这对凌遇礼来说，到底算不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知道妹妹是被最喜欢的后援会逼死的，他会不会替妹妹感到愤怒和不甘，会不会为自己帮妹妹追星感到懊悔与不值？
“你……”
“嗯？”凌遇礼稍稍侧头，仅仅只是气声疑问了下。
钟离正看他样子不太对劲，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
“真没事？”看着不像啊。
凌遇礼看向他，笑了一下，但看起来很勉强，“真没事。走吧，饿了，吃饭去。”
“啊？哦，好，好啊。”还记得饿，那就是真没事。钟离正稍微放了心，叭叭地想跟他说话，“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会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也正常，这种偶像幻灭的感觉，我也经历过，简直怀疑人生……不过事情过后其实也没什么……”
凌遇礼没有搭话，在身后锁住了办公室的门。
惨白的白光照得办公楼依然亮如白昼，但阴森森冰凉凉，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是一栋死楼。
钟离正觉得后颈发凉，没话找话说了一箩筐，都没能把话头牵起来，越说越干巴巴。
凌遇礼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只静静地走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跟着一直走到停车场。
上了车，钟离正才想起来问：“想吃什么？”
“都行。”凌遇礼说。
都行是什么？
那就都行吧。钟离正把车开出校门，想着随便开，开到碰到的第一家餐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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