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禾跟在孙彩芹身后,踏着月色回到了剧场。
夜已深,月光透过剧场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一片清辉。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孙彩芹走在前面,脚步略显沉重。陈小禾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师哥,我和芹姨到家了。
”他飞快地打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想到秦野此刻可能正拿着手机,他的心里就泛起一阵甜。
他低着头,喜滋滋地等着回信,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可当他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道目光。
孙彩芹就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极了,里面有担忧,有迟疑,还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沉重。
陈小禾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芹姨,怎么了?”
孙彩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那双眼睛还像小时候一样清澈,此刻却盛满了对另一个人的炽热思念。这让她如何开口?
“没、没什么。”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陈小禾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走上前,试探性地问道:“芹姨,你和师父今天几点回来的啊?”
这个问题让孙彩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关文山那句“烂在肚子里”的叮嘱言犹在耳,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口。
她垂下眼,硬着头皮,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我俩打车回来的。还没等上楼呢,你和小野就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陈小禾心头的疑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轻松的笑容。
“这回师哥知道了,他们俩估计又要吵了。”
看着陈小禾全然信任、毫无阴霾的笑容,孙彩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孙彩芹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小野估计也呆不了几天吧?”
“嗯,就三天”
陈小禾的语气里立刻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失落。
两人各怀心事地上了楼。陈小禾将孙彩芹送回房间,道了晚安,便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啪。”
灯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地板上,秦野那个黑色的双肩包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是师哥回来过的证明。
陈小禾弯下腰,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将背包轻轻抱在怀里。
他走到窗边,将背包放在书桌上,然后拉过椅子坐下,双手托着腮,仰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初秋的夜,晚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徐徐吹送,早已驱散了夏末最后一丝暑气。
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几颗寥落的星子陪伴在其旁,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
陈小禾望着这片宁静的夜色,心头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
他感觉眼前仿佛有一团乱麻,理不清,也抓不住。
曾经,他对未来的设想简单而明确,和师哥一起留在四海剧院,就这么唱一辈子戏。
可现在,师父病重,师哥去了省城,剧院关了门。
他曾经笃信不疑的那个“未来”,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也看不真切。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得。时间到了,秦野不得不赶回省剧团。
初秋的清晨,天光未亮,一层薄如蝉翼的浅蓝色雾霭笼罩着这座小城的火车站。
米黄色的外墙在岁月侵蚀下显得有些斑驳,巨大的玻璃窗后面,是光线昏黄、永远带着潮湿气味和泡面味的候车室。
陈小禾紧紧地拉着秦野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人留住。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所有的眷恋与不舍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乖,马上要检票了。”秦野反手握住他,用力捏了捏他那有些冰凉的手指,声音放得很柔。
陈小禾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他不去看秦野,反而执拗地望向候车室墙上那只旧电钟。
“还有十分钟呢!”他小声嘟囔着,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广播里终于还是响起了冰冷的、催促检票的声音。人群开始躁动,向着检票口涌去。
“我走了。”秦野说着,猛地将陈小禾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很用力、很短暂的拥抱,几乎勒得陈小禾有些发疼。
在人流的掩护下,一个轻柔而迅速的吻,像一片羽毛,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了陈小禾的脸颊上。
不等陈小禾反应,秦野已干脆利落地松开他,拎起行李,转身汇入了前行的人流,只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陈小禾呆呆地站在原地,脸颊被吻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他望着那个背影通过检票口,走下楼梯,消失在通往月台的拐角。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脱离了胸腔,跟着那列即将启动的绿皮火车,一起驶向了省城。
候车室突然变得空荡而安静。他缓缓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师哥的气息。
离别的愁绪像晨雾般笼罩着陈小禾,但这份伤感并未持续太久。就在他赶往医院的路上,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响起。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禾呀,我是你玲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陈小禾微微一怔,是韩玲。
他立刻明白了这通电话的来意,但既然已经接通,也不好直接挂断。
“玲姐,”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您有什么事吗?”
韩玲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过分的热情:“听说你嗓子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没找场子唱吧?有没有想好去哪啊?”
陈小禾在路边停下脚步,靠在一个广告牌旁。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开。
“玲姐,是展老板让您给我打电话的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麻烦您转告他,我不会去锦绣唱的,以后也别再联系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韩玲的声音略显尴尬:“小禾,展老板人真的不错。在这边唱离家又近,收入也稳定,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恳切:“我知道秦野去省城了,可你呢?难道也要跟着去吗?关师父现在这个情况,你走得开吗?”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在陈小禾心上。他不得不承认,韩玲说得不无道理。师哥在省剧团慢慢稳定,而师父的病需要人照顾,他确实不能一走了之。
“玲姐,”陈小禾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现在要去医院照顾师父,先不说了。”
挂断电话,他独自走在清晨的街道上。阳光渐渐明亮起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迷雾。他明白,是时候好好规划未来了。
但有一点他无比确定,“锦绣”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又过了几日,秋意渐浓。这天上午,陈小禾终于下定决心,独自前往长发剧院毛遂自荐。
令他意外的是,因着先前一同比赛的事,李鑫和他的搭档见到他分外热情,二话不说便主动引荐了剧院经理。
陈小禾发自内心地道谢,李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小禾兄弟,比赛那时的事儿,你都没跟我计较。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这份善意让陈小禾心头一暖。
长发剧院的经理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听说眼前这个清秀的年轻人就是关文山那个以反串见长的徒弟,顿时热情地迎了上来。
两人相谈甚欢,从唱腔特点到剧目安排都聊得颇为投机。经理显然对关文山颇为敬重。
最终,一切谈得相当顺利。陈小禾与经理说定了这个周末就来试唱,薪酬和场次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怀揣着这份难得的喜悦,陈小禾脚步轻快地回到四海剧场。
推开门,陈小禾却惊讶的发现关文山正坐在舞台前,看着他。
暮色四合,四海剧场里灯火通明。
关文山端坐主位,陈小禾局促地坐在对面。
“小禾,陪师父喝一个。”关文山举起酒杯,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慌。
陈小禾连忙举杯,清冽的白酒入喉,带着灼人的温度。
几杯下肚,关文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缓缓推到陈小禾面前。
“师父……”陈小禾不明所以。
关文山深深看着他,那双曾经在舞台上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痛楚与决绝:“走吧,小禾。离开四海,去哪儿都行。”
陈小禾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师父!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关文山的声音在发颤,“师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秦野……一错再错。师父不能看着你们往火坑里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陈小禾的心口。他这才明白,师父早已知晓。
“这存折里的钱,都是你之前的工资,够你出去自己生活段时间了。”
关文山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师父求你……别再回来了,也别再和秦野联系。就当是成全师父最后的心愿。”
陈小禾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看着师父花白的头发在灯下微微发抖,酒意瞬间清醒,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连根拔起的剧痛。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视野里师父苍老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师父,您……您怎么能这么说。”
他的声音破碎,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我和师哥,我们不是火坑!”
“那是什么!”
关文山提高了音量,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小禾。
“小禾,你看着我!
他喘着粗气,声音又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你让他安安生生地唱戏,成家立业,行不行?”
陈小禾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淌过脸颊。
他想反驳,想告诉师父他们的感情是干净的,是不该被这样否定的,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压抑的呜咽。
关文山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也红了。
他偏过头,不忍再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小禾,算师父求你了。你就当行行好,放过秦野,也放过你自己。”
他再次将那个存折往前推了推,直至推到陈小禾手边。
“你要是还念着一点当初我收留你的恩情。” 说到这里,关文山声音哽咽,几乎难以成言,“就拿着它,走。
“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也别再跟他联系。从此以后,咱们两清。这……就当是你报了师父的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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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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