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两个字,像最终的判决,彻底击垮了陈小禾。
他瘫软下去,伏在冰冷的桌面上,他感觉到那只苍老的手最终沉重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那只手离开了。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缓慢而决绝地上了楼,再也没有回头。
只剩下他,和那本滚烫的、仿佛烙铁般的存折,以及一桌渐渐冷透的、无人动筷的饭菜。
孙彩芹不知何时已悄悄下了楼。当她备好饭菜时,关文山让她先回避,那一刻,她就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她在楼梯处静静站着,听着餐厅里隐约传来的对话声,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那声重重的拍桌声响起,接着是压抑的哭声,她攥紧了围裙,终究没有推门进去。
良久,饭厅里的哭声渐渐停了。她听见椅子被拖动的声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陈小禾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餐桌上,那本存折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明晃晃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少年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刚触到存折的塑料封皮,心脏就像被狠狠攥住般缩痛起来。
他拿起存折,踉跄转身,正好对上孙彩芹心疼的目光。
“芹姨……”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更多声音。
所有的委屈、痛苦和难堪都堵在喉咙里,让他几乎窒息。在芹姨了然的目光下,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孙彩芹快步上前,轻轻抚摸他单薄的肩膀,声音温柔:“小禾,芹姨不知道你和小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在芹姨心里,你们都是好孩子。你师父他现在在气头上,他……”
“芹姨,让你跟着操心了。”
陈小禾轻声打断,抬起手挡在眼睛上。头顶的灯光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睛发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不能让师父再生气了。
这个念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艰难地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挪上楼梯。
孙彩芹在身后望着他蹒跚的背影,红着眼眶喃喃:“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到熟悉的房间,陈小禾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叠得整齐的被子,窗台上养着的花,这一切都还保留着生活的痕迹,却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我为什么要上楼?”他恍惚地自问,努力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对了,他去了长发剧院,谈好了周末去唱戏。
他本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在好起来……
剧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死死抱住头颅,十指深深插进发丝,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脑海里翻涌的痛楚,就能忘记师父那些决绝的话。
指甲掐着头皮带来的细微刺痛,让他勉强保持着清醒。
当剧痛渐渐退去,现实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走到衣柜前,拿出背包,胡乱塞了两件换洗衣服。翻开钱包,里面只有两张百元钞票和几张零散的十元纸币。
在钱包最里层的夹缝里,还放着那张他和师哥的合照,照片上,两个少年肩并肩站在教堂前,笑得没心没肺。
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师哥的笑容,然后将钱包合上,塞进背包最深处。
桌上的存折他没有带走,师父比他更需要这些钱。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五年的房间,陈小禾轻轻关上房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下楼时,孙彩芹还站在一楼,担忧地望着他。
“小禾,现在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陈小禾没有回答,只是上前用力拥抱了她。
他的声音哽咽却坚定:“芹姨,师父就拜托您照顾了。您自己也一定要保重身体。我走了。”
“小禾……”孙彩芹的呼唤带着哭腔。
但他已经松开手,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陈小禾迈出门槛,再一次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夜色如墨,陈小禾攥着一张最快前往省城的无座车票,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踏上了离开的列车。
师父关那些决绝的话语,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轰鸣“走吧,就当是报了师父的恩了。”“放过秦野,也放过你自己。”“别再回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他无法思考,无法感受,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茫然,将他彻底淹没。
火车在夜色中疾驰,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为他碎裂的心敲打的节拍。
他蜷缩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泡面的气味,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在师父说出“两清”两个字时,就已经彻底崩塌了。
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衣袖,冰冷的触感让他偶尔从麻木中惊醒,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吞噬。
他只有一个模糊而固执的念头,去见师哥一面。哪怕不能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仿佛也能从那份遥远的注视中,汲取到一点点面对未知前路的勇气,或者,为这份无处安放的感情,做一个无声的了断。
火车抵达省城时,已是后半夜。
车站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依旧喧嚣。
他找了个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
疲惫和心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竟就那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尽是师父失望的眼神和师哥温暖的笑容交错浮现。
天刚蒙蒙亮,他就被冻醒了。
初秋的晨风从大厅的入口灌进来,。他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眼神空洞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没有片刻犹豫,出站后,他直接坐上公交直奔省剧团。
到了剧团门口,他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躲在马路对面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后面,眼巴巴地望着省剧团那扇紧闭的铁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既期待,又害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剧团开始陆续有人进出。
来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秦野出现了。他穿着一件合体的黑色夹克,身姿挺拔,比在四海时似乎更添了几分沉稳和都市气息。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陈小禾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底。师哥看起来很好,很好……这就够了。
然而,他嘴角刚刚下意识扬起的、带着苦涩的弧度,却在看到师哥身后的那人是,笑容瞬间凝住了。
是陶红玉,她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像一团火焰,明媚而耀眼。她走在秦野身边,两人挨得很近,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陈小禾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捕捉到“晚上……那出戏……身段……”之类的词语。
他看见秦野微微侧头,认真听着陶红玉的话,然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陈小禾无比熟悉的、带着赞同和欣赏的明朗笑容。陶红玉也笑了,神情自然而亲近。
他们有说有笑,并肩走进了省剧团的大门,身影消失在建筑物的拐角。
那画面,和谐、登对,仿佛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正共同奔赴着充满光明的、属于他们的艺术前程。
那一瞬间,陈小禾明白了。
师父的话,像冰冷的预言,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你让他安安生生地唱戏,成家立业!”
是啊,这才是师哥本该走的路。
光明,坦荡,没有一丝阴霾,不会被任何人指指点点,不会被和自己的“不正常”的感情所拖累。
师哥的世界,在离开四海剧场,来到省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海阔天空了。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是,很奇怪,他却没有再流泪。他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味。
他望着师哥消失的方向,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他喃喃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自己不立刻倒下的咒语。
师父,您看到了吗?您是对的。
我走了,师哥他,很好,他会越来越好。
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望了一眼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仿佛要将这里所有的空气、所有的景象,都吸入肺里,刻进骨头里。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初升的太阳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一步一步,背离着那个他曾视作唯一方向的人和地方,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破碎后的决绝,汇入了省城清晨陌生而汹涌的人流,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但他知道,身后,已经再也没有他的归路了。
陈小禾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他这才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不饿也不累,走走停停,身体是麻木的。他背着包早已不知走了多远。
直到路边的灯光亮起,眼前突然一黑,“噗通”一声,陈小禾摔倒在了路边。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哥们,醒一醒!”
“诶,你没事儿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秦野同学要短暂的下线几章,小禾要孤身一人,勇闯天涯[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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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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