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层的楼梯比下面更陡峭,因为年久失修,踩上去时会发出朽木特有的咯吱声,像有人在耳边磨牙。
蝉鸣彻底消失了,只有元初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狭窄的甬道里撞出回音。
刚踏上十三层的平台,一股浓烈酸臭味的混着腐土味扑面而来。
暖黄的光亮来自挂在岩壁上的一盏马灯,灯芯明明灭灭,映得周围的景象忽隐忽现。
岩壁上凿着整齐的凹洞,每个洞里都摆着个陶碗,碗里的新麦同样生了虫,黑色的虫豸正顺着碗沿往下爬,落在地上便钻进铁轨的缝隙里,留下细小的蠕动痕迹。
元初的目光被正中央的日晷吸引住了。那日晷的指针早已锈蚀,晷面上刻着的时辰却异常清晰,只是刻度全是反的——子时对着正南,午时指向正北。
更诡异的是晷面中心的圆孔里,插着的不是金属指针,而是一截断裂的鹿角,角尖还缠着半焦的艾草绳。
“反的时间……”元初伸手去碰鹿角,指尖刚触到那片冰凉,整座日晷突然震颤起来。
晷面上的阴影开始扭曲,那些反刻的时辰像活过来似的,顺着刻度缓缓转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竟与方才影子蹭过石像底座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猛地后退,后腰撞在一个硬物上。回头看时,竟是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十三层掘进队”,字迹被水泡得发胀,像要从木板里渗出来。
木牌下方堆着些破损腐烂的矿工服,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其中一件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
元初小心翼翼地抽出日记本,翻开时簌簌掉下来几片干枯的蝉蜕。第一页的日期正是1993年6月21日。
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新麦下来了,老规矩该祭井神。带班老毛说今晚要加夜班,把最后一车煤运出去就收工。”
往后翻,字迹越来越凌乱:“透水了!风门被堵死了,是老李家两个干的!他们把我们锁在里面,自己带着炸药跑了!”
“水漫到胸口了,蝉怎么不叫了?”
“看见水里有东西在爬,像麦子里的虫……”最后一页只有两个字:“影子……”
纸页上沾着的不是墨迹,而是早已干涸的黑褐色痕迹,边缘还粘着几缕灰白色的纤维——像是从某种织物上刮下来的,与元初方才摸到的石像黑液质感一模一样。
日晷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反刻的时辰刚好转到午时,鹿角的阴影投在晷面上,竟形成了一个漩涡。
漩涡中心的空气开始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是幻象吗?元初死死盯着漩涡,那些人影穿着矿工服,正疯狂地捶打着一扇铁门,门的另一边站着几个人,为首的大概就是日记里提到的带班老毛和李家兄弟。
“里面还有人!”有人哭喊着阻拦,却被老毛一脚踹开。“夏至祭神,总得有祭品!”
未及人群哗然,元初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哭嚎。那些冤魂被困在夏至这一天,日晷的反时就是他们凝固的时间。
那些麦子里的虫豸,是他们残留的怨念所化,靠吞噬活人的影子来维持存在。
那些用艾草蝉蜕提醒的人,恐怕就是当年与李伟毛明意见不一的幸存者,他们既愧疚又恐惧,只能用祭神的方式试图安抚冤魂。
石壁突然震动起来,挂在岩壁上的马灯坠落在地,火苗舔舐着散落的麦壳,燃起幽蓝的火光。
元初看见日晷漩涡里伸出无数只手,那些手一齐抓向他的影子,手中青锋剑大亮,元初手腕一振,剑气荡开,照得井内亮如白昼,也是在这时元初才堪堪看清石壁上歪歪斜斜地画着浅淡的字迹。
元初凑近了才闻出一些特殊的味道,像是半夏的汁液。大概是当年有人在这里刻下了死者的名字,半夏有毒,却也能安神,是想镇住这些不得安息的魂灵吗?
他没有时间细想,如果这指向的是半夏丛,那藏在半夏丛里的是什么?
地面剧烈摇晃着,元初勉强稳住身形,铁轨缝隙里的虫豸像潮水般涌来,黏在鞋面上发出细碎的爬动声。
元初猛地转头,听见楼梯口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似乎走得尤为艰难,甚至还带着粗重的喘息。
“快走!”李伟嘶吼着挥舞着火把斩断缠向梁月脚踝的虫群,可脚下的地面已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浑浊的液体顺着裂缝汩汩冒出,漫过脚背时带着刺骨的寒意。
“影子要拖人了!”梁月尖叫着指向元永川身后,一道拉长的黑影正顺着地面攀向他的脚踝,质感与石像黑液如出一辙。
裂缝突然扩大,一块巨石从头顶砸落,直冲向梁月。李伟的黑影猛地扑过去,用身体硬生生抵住石块,碎石穿透他的轮廓,溅起无数黑色液滴。
他转头看向元永川,轮廓里渗出点点微光:“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不能留在这里!”
黑水瞬间漫到膝盖,虫豸疯狂啃噬着他的影子。李伟最后看了眼日晷上反刻的午时,突然将元永川和梁月推向楼梯口:“走!水退了……蝉该叫了……”
他转身扑向漩涡,黑影与日晷的鹿角阴影重叠,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头顶鹿头轰然砸下时,李伟的轮廓里飘出半片蝉蜕,落在新麦上,那些啃噬影子的虫豸瞬间退散。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中透着稀碎的阳光,元初不由得眯了眼。
光晕处那个人正低头理着和新伞吊牌缠在一起的红绳,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元初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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