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婆媳。
所以不可以十指相扣、拥抱亲吻、更进一步。
只能看别人光明正大,这般如此。
秦双幽魂般,隐在叶子玫周遭,看她围着客人上下忙碌,偶尔冷不丁伸手帮忙一下。
小情侣喜欢窃窃私语,目光常在秦双和叶子玫之间来回,不知分析出些什么,一副磕到了的怪样。
“肯定有什么!你信不信……”
秦双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只当没听到,转头继续当个“好儿媳”,帮婆婆的忙。
有秦双帮忙,哪怕只是小忙,叶子玫也觉松一口气。
一切完毕,叶子玫坐沙发上,泡玫瑰茶,端起精美瓷器,享用一口,身心舒泰。
秦双歪坐斜靠沙发扶手,支着头,好奇问她:“你这几百房价,和这点客量,应当挣不到钱吧?”
“无所谓啊,打发时间嘛。”叶子玫喝茶喝得整个人淡淡的,一段话,说得好温柔。
秦双有些恍惚。
叶子玫放下杯子:“饿不饿?”
她突然就起了兴致:“来做点心吧。”
秦双看表:“这会难道不该做午饭吗?”
“叫外卖就好啦。”
叶子玫嘴角含笑,迫不及待般站起身,秦双匆匆跟上。
穿戴围裙,在厨房翻箱倒柜拿出各类烘培用具,冰箱里正好有橙子,预备好一切,她翻抖音收藏夹,自言自语:“就做香橙曲奇饼干吧……”
终于要下手开做了,才发现头发仍然披散着,她双手悬空戴着手套,犹豫一下,正要摘掉,秦双上前一步,掌握住她头发:“你簪子呢?”
叶子玫下意识转头,秦双的脸近在咫尺,眨着眼睛,一脸好心。
“在房间。”
“那用我的。”
秦双摘下她手腕上一串配饰中黑色那条,发圈平日隐在其中,还真不易察觉,再说她那样的人,披件麻袋,别人都只会以为这是当前潮流大牌新款。
“发什么呆呢?头转过去。”说着,秦双上手了,扶着叶子玫的脑袋,帮她转向。
——真是的,她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笨蛋吗?
叶子玫想归想,行动很老实,任由秦双五指在发间穿梭拂动,手指明明温暖柔软,经过后脑勺下半部分时,却突然将她激得打了个哆嗦。
是全然的神经反射反应,突如其来,不由自主,可放在此情此景,却让人联想到莫名地方。
她瞬间红了脸,耳朵发烫,因为是她自己思想肮脏,所以不敢表露,一动不动,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秦双顿了顿,她看着叶子玫近在眼前的耳朵后颈、粉红肌肤,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就立刻死死抱住她,亲下去,亲她小小耳垂,耳垂下面、周遭、上下,亲她全身每寸地方。
三下五除二,秦双加快动作,扎了个低丸子头,粗糙凌乱,却意外有种美感。
接下来的烘焙流程,亦是着急凌乱,叶子玫在厨房里忙得飞起,秦双很想用翩翩蝴蝶来形容她,但说实话,按这着急忙碌劲儿看,更像不断扑棱翅膀的大蛾子……
小情侣嗅着愈发浓烈的香气探进头来,只见一片狼藉好似刚刚经历抢劫的厨房里,美丽老板一头长发要散不散,红发美女头上身上沾染斑驳面粉,二人状若游魂,并肩呆靠在水池台前,一口一口沉浸式喝茶。
随着“叮”地一声,饼干烤好,游魂们回神,对上客人满是期盼的眼神。
自然是一起分享了。
叶子玫满脸慈祥,笑看年轻人争抢美食,但很快,眼前画风变歪,互抢变成互喂,用手喂变成用嘴喂……
笑容逐渐消失,叶子玫默默转身,回到厨房,秦双正勤勤恳恳收拾善后,见到她立刻变脸,做出一副冷脸傲娇模样,可惜和手上的抹布、脚边的拖把实在不相衬。
真可爱。
.
民宿老板叶子玫,今日有着不同往常的烦恼。
——如何面对一双热恋期情侣。
小情侣恩恩爱爱,过分甜蜜,无遮无拦,随时随地亲亲抱抱,满腔爱意必须大声说出来。
帮她们在花墙拍照时,如此还可理解。
之后点心以及午饭,彼此喂食,互称宝宝,还伴随声声“啊——”,哄人入口咽下:“嗯!宝宝喂的特别好吃!”
她就坐在对面,避无可避,尴尬不知如何反应,生生干吃一碗白米饭,撑了。
下午租用村中电动自行车,骑回来的那位在门口大喊:“老婆,出发啦!”
甜美女孩飞奔而出,二人沿海兜风。
叶子玫才算松一口气,望着她们离去,敬佩或羡慕,复杂的情绪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到黄昏时,她们又去踏海,叶子玫见她们在沙滩上转圈跳舞,海天一色下,拥吻缠绵。
如此痴缠肉麻,如此光明正大,如此理所当然。
叶子玫静看许久,原来局外人的视野,是这个样子。
原来从前她和秦双,是这个样子。
“发什么呆呢?”
秦双出现在隔壁阳台,发梢还带湿气,穿着吊带短裤,抱怨:“越来越热,什么时候能下雨啊?”
叶子玫不怎出汗,觉得还好,不过她说:“过几天大概有台风登陆,会降温一段时间。”
“台风啊……”秦双惊讶,真是很遥远的一双字眼了。
上一次经历它,还是在十年前,台风彩虹带来强风暴雨,她那时颓废痛苦,在一间小旅馆躺尸许久,看着那场凄风苦雨,一心沉浸在被抛弃,苦寻姐姐不见的情伤之中。
她只知道叶子玫是浙江人,城市靠海,可浙江,沿海城市有7个之多,她找不到她。
后来,她回到老家汉城,送走意外而亡的父亲,争夺家产,逼走那母子俩,去北京创立工作室,再未见过台风了。
也不想再见,每每台风,总有死伤。
这次换叶子玫问:“发什么呆呢?”
秦双回神,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恨意攀升,她眼神变淡,暗自建构出一道冰冷高墙,誓要隔绝外界影响,却又在看到叶子玫一双眼睛时,高墙迅速溃败。
她无法理清自己现在到底想要怎样。
或者,她想的,和她做的,早已南辕北辙。
“没什么。”秦双摇头,目视前方,也看到那对情侣,笑笑:“年轻,真好啊。”
好像她已七老八十,其实不过才将30,正值一生巅峰。
——我才是在走下坡路。
叶子玫心中感慨,却未接话:“换衣服吧,我们去看戏。”
昨日说好的,要去陈岙村看戏。
叶子玫将头发全部扎起,穿了小圆领白t,简单一条卡其色裤子,同色系平底鞋。
很快收拾好,她等在楼下,顺便交代日夜颠倒才刚醒来的郑嘉乐:“家里没饭,你自行外卖。”
郑嘉乐满脸委屈,满心怅然,此次回家,妈妈变化太大,但自己先斩后奏,亦有错处,所以不敢抗议,只好老实应下。
不过——
“舅舅喊我出去吃,可以吗?”
“去吧,多听听他讲的话,都是为你好。”
“可是妈,你以前让我千万别听他那些鬼话……”
“对啊,鬼话不该听,这几日他会说人话,你看着分析,对了,记得让他结账。”
以免那混账两边报账两头吃。
她又补充:“你章阿姨等下会来,她看着家里,以防客人有什么需要,你等她来再出去。”
对话暂告一段落,只因楼上关门声响,秦双要下来了。
秦双很快出现在楼梯拐角。
叶子玫才知,原来她家楼梯可以是秀场T台。
仿木纹瓷砖阶梯,胡桃色实木扶手,背景墙是雅晶石艺术漆,墙顶亮一盏灯,照射一道身影,随着她走动,整幅画面活过来,荡起层层涟漪。
秦双红发配淡妆,一袭挂脖黑裙,中西合璧风格,裙是丝织面料,泛出典雅光泽,胸前裙摆绣了绿叶,叶子轻盈,随着她款款而下,仿佛会飞。
母子俩仰头,看得有些傻眼。
很快,郑嘉乐问她:“双姐,你要参加什么宴会吗?”
叶子玫惊奇地看向儿子,收起刚刚心中震荡,眼下只想问他:“虽然但是,此情此景,你第一反应,就说这个?”
“不是啊,我去看戏。”秦双已走至跟前。
近距离看,更是晃眼睛,叶子玫忘了想说的话。
郑嘉乐犹豫一下,好心提醒:“双姐,那个,农村戏台和城市剧院,不一样的,很不一样。”实在不需要正式着装。
秦双打量自己:“有规定不可以吗?”
“那没有。”
“所以啊。”秦双耸耸肩,意思不言而喻,“好啦,你去忙吧。”
“不用我陪你吗?”郑嘉乐后知后觉。
“有阿姨呢。”秦双强行挽住叶子玫,语气亲昵。
她挑眉补充:“这是我们的约会。”
郑嘉乐惊呆。
叶子玫僵住。
秦双拉起叶子玫往外走,感受到她要挣脱,更紧了紧力道。
郑嘉乐无知无觉,在身后欣慰告别:“你们玩开心一点啊!家里有我呢,不着急回!”
太激动,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不回都行!”
秦双拉着叶子玫往她车走去,车内已经预冷过,她开副驾驶车门,护着头顶推人上车,又探上半身进去给人系好安全带。
叶子玫被她摆弄得相当无奈。
导航好路线,秦双愉快出发,她还播放了音乐。
可青年爽朗声音犹回响耳畔,叶子玫浑身别扭,生出一种偷情的罪恶感。
分明她们只是看戏。
都怪秦双,非说什么约会。
她僵着脖子看窗外,哪怕时间一久会很不舒服,但她别扭地惩罚自己。
好像只要自己不快乐,就不算做坏事。
秦双却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海边音乐节吗?”
叶子玫僵住。
记得,怎么不记得。
窗外风景不断掠过,车窗照映出两个人,慵懒爵士乐缓缓流淌。
一些情绪随着音符溢满整个车厢。
画面和回忆重叠。
跑车飞速行驶在惠深沿海公路。
副驾上,秦双始终不肯坐正,不是将腿翘在中控台上,就是整个人扭过来,面朝叶子玫,时不时喂口吃的。
“嗯,好吃,你自己吃——”叶子玫咽下鲜嫩荔枝肉,话未讲完,一张纸巾贴上来,细细擦净她嘴角。
“姐姐你握紧方向盘就好,我肯定不让你饿着困了。”秦双用这纸给自己擦了手,理直气壮:“这是副驾职责所在!”
“而且,这可是我们的第一次旅行约会!我得好好表现——干嘛笑成那样,我又没说错!”
被逗笑的叶子玫连忙点头:“是是,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谁说约会只能用在谈恋爱上,对吧?”
秦双嘟囔:“恋爱也不仅限男女啊……”
“什么?”
“我说,谢谢你陪我来音乐节。”
“怎么这样说,谢谢你邀请我才是,希望我不要表现得太老土了。”
“胡说,你别笑那些人幼稚才好。”
不等她表态她不会,叶子玫又被荔枝塞了嘴。
她当时想了些什么呢?
叶子玫仍记得的。
当时她想:秦双这样青春可爱,她却通身乏味无趣。
路途漫漫,她干脆坦言心情,讲起她工作之余的朋友圈子,讲她近年心路变化。
不是和这群人聊家庭孩子,就是和另一群人去商K会所聊些大尺度话题,有人最憎是小三,有人最爱点男模,饭局上多少次酒过三巡见证人性丑陋,微信朋友圈尽是衣冠楚楚早安新的一天新的自己,私下里出海球场小岛处处玩到浪起。
她身在其中,不能说没有快乐过,只是一切越来越无趣。
铜钱利益侵染她思维大脑,花花世界恶臭一面腐蚀她灵魂,她自以为清高他人一等,其实人生道路起起落落实在凶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她犯糊涂跌落下去,成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消遣。
“幸好我还有自己事业,像你一样,我也有我的舞台呢。”
这样说的她,随即陷入怅然。
她好久没有登台。
身边没有声音,她笑:“我说的这些,你们年轻孩子,肯定不喜欢听吧?”
转头,却见秦双侧坐面朝自己,安安静静,认真倾听。
她不好多看,双手把牢方向盘,不知为何,她很有些在意秦双看法,从开始就这样,仿佛一种烙印纹身,再难改变。
秦双却说:“姐姐,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件事。”
“你才大我十岁,十年很短的,哪有你想的那样差距悬殊!”
“其次,我觉得姐姐很厉害,超厉害,是我学习的榜样!”
“可惜,人不能同时选择两种未来,不过成功这件事想来殊途同归。”
她梦想是在音乐舞台上万众瞩目,和做生意一样,何尝不是一步一脚印,拨开繁华乱人眼的迷雾,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事业。
叶子玫竖起大拇指:“你一定会成功的!”
音乐节上,秦双带着她的乐队,那样发光发热,如同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怎会不成功。
谁曾想,不久后,她们在一个雷雨夜,亲吻一起。
谁曾想,几年后,秦双没有成为乐队主唱,而是做起了幕后操手。
谁曾想,十年后,叶子玫和秦双,还能共乘一车,再次同行于一条沿海公路之上。
十年了,她们还是没有找到真正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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