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海边音乐节吗？”
“也是这样一条沿海公路。”
秦双目不斜视，仿若只是随口一问，叶子玫已然想起那次每个细节。
她不吭声，不回应，依旧执着扭头看着窗外，颈椎开始抗议，好难受。
秦双笑：“同样坐在副驾，姐姐你的表现，很不合格呢。”
叶子玫终于转动脖子，目视前方：“前面路口右转。”
导航声适时响起：“前方路口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
秦双充耳不闻，到达路口，驶过路口。
导航乱了，一直重新规划路线，语音反复播报，竟透露出一丝慌乱和迷茫的意味。
或者，是叶子玫自己乱了。
“你要去哪？”
去哪？她哪里知道要去哪。
她只是想一直这样开下去，开到地老天荒，世界毁灭，爱的人、恨的人，都在身边。
秦双不说话，面无表情，在几百米后的下一个路口掉头，直行，左转，回到应该去的方位。
好像只是不小心开过了一段路而已。
村口拉了红布横幅，挂着大红灯笼，沿着一条宽敞村道开进去不远，车子就被车流人群堵塞，所幸有人专门负责维护秩序，吹着口哨打手势，引导过来看戏游玩的车主将车停到附近。
车停好，随着人潮漫步入村，无数红棚子搭在路两旁，竟将平凡村庄变成夜市小吃街模样。
秦双自小于城区长大，不曾在乡下生活过，难免有些刻板印象，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她又何尝不是他人眼中奇景，有人上前询问秦双：“请问你是明星吗？”随后四处张望寻找摄像头，以为有综艺节目到此录制。
又有人道：“你肯定是网红！可以关注你吗？！”
这些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们尽情打扮自己，于下班后相约来村里看戏，见到秦双，皆是激动兴奋甚至羞涩，纷纷拿出手机想要合影。
秦双笑笑，客气回绝，拉起叶子玫突破围观，一段路后停下：“所以，戏院在哪？”
叶子玫看她：“走过了。”得回去。
“……”
叶子玫调整状态，做合格导游：“可以先逛逛啊，看看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奶茶之类？看，那有柠檬茶，现打的，还不错的样子……”
秦双顺着台阶下：“那就柠檬茶吧。”
她选了少糖，代谢高便底气足，叶子玫就不敢，只在小店买了常温纯净水。
二人双双回头左转，走过几户人家，便到了“戏院”。
陈氏人多族壮，此次修族谱请戏班搭戏棚，排场做得极大，入口立着大幅海报，印着市越剧团本次将要出演的剧目，一天两场下午晚上，每天不同剧目，连唱六天。
左手边小点的棚子里，许多陈姓村民在里面分发现做的红糖麻糍，装在一次性塑料碗中，叉上几根牙签，免费赠送，来者不拒，人人有份。
秦双不饿，却很有参与的兴致，将手上柠檬茶给叶子玫拿着，她去接了一份来，走回海报前，说：“我们一起吃。”
叶子玫摇头：“我不饿。”
“吃一点嘛，就一颗。”她叉起一颗要喂。
叶子玫不由拧紧眉头，看着眼前明明诱人的食物，还没吃就已经感受到某种痛苦：“我吃不下，消化不了。”半颗都不行，会难受到半夜，吃药才能缓解。
秦双手仍悬停在空中，看着她不说话，叶子玫以为是不高兴被拒绝，谁料秦双突然又有了动作，她飞速将麻糍塞进自己嘴里，别过头去，嚼嚼嚼，快吃完的时候，口中含糊不清说了一句：
“这么年轻，怎么胃就不好了，以前不是挺爱吃吃喝喝……”
叶子玫笑：“这时候，又说我年轻了？”
说笑完，就有些后悔，这句话联系过去几天，太微妙。
她们也不该是开玩笑的关系。
秦双却没有乘胜追击，她好像突然很饿，一直垂头吃麻糍，一颗接一颗，叶子玫开始担心：“慢点，别吃积食了。”
秦双深呼吸一口气，咽下最后一颗，总算将一切情绪压抑。
刚刚听到叶子玫连一颗麻糍都吃不了，她心里瞬间一揪，生出密密麻麻的心疼，眼睛鼻子都发酸，莫名其妙。
真是莫名其妙！
“走吧。”
两个人走进右边棚子，里面人声鼎沸，数不清多少人，带靠背的木头长椅将人群分为左中右三大块，越靠近戏台，人便坐得越满，她们只能往中间找。
找好座位，叶子玫掏出消毒湿巾，擦擦擦，才坐下，周围打扑克牌的男人、嗑瓜子闲聊的女人，全将视线投放过来，下一秒，纷纷开口，七嘴八舌乱糟糟的。
叶子玫早已预见会有这一幕，所以她低调穿着，要不是天热甚至想戴帽子口罩，无奈秦双光彩夺目惊艳四座，自己亦是别人记忆中八卦人物，实在难以低调。
躲一时，总不能躲一世，她扯起笑，挡在秦双身前，用土话一一打着招呼，再不断反问对方近况，你来我往，场面看着和谐热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好人难遇，坏人只会更少，农村人最坏是那张嘴，叶子玫尽力堵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十年前就是行家，如今不过重操旧业。
秦双老老实实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
没过太久，随着天黑，棚子里的灯也暗了下来，叶子玫悄悄松一口气，她往后看，整个戏棚里，已经坐满观众，还有许多人只能自带坐具或干站着。
戏要开场了。
戏台左边以及上方电子屏滚动着即将上演的剧名以及演员介绍，她们这才发现，今天是唱白蛇传。
乐声起，秦双在耳旁问：“你怎么突然喜欢听戏了？果然是年龄上来，就会自动解锁吗？”
叶子玫随口应她：“是啊是啊。”
“你不喜欢听流行乐了吗？”
“听不来新歌了。”
“是啊，歌还是老的好。”人也是。
——有话之前不聊，偏偏要在这时捣乱。
叶子玫总算转头，想起什么，问：“你为什么没有自己当歌手？”
反倒是通过节目捧出许多炙手可热的年轻人，明明最初她的梦想，是自己站在舞台中央啊。
秦双幽幽看她，眼神随着戏台灯光，也是忽明忽暗闪烁。
叶子玫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怎么了？不想说没关系的。”
“可以说，为什么不能说，因为人会变，梦想当然也会。”
秦双垂下眼皮，说话带刺，偏又一副云淡风轻无所谓的表情。
真的无所谓吗？叶子玫想看见她的眼睛，却知道这会过界，不如算了。
她这般想，秦双却不是，好不容易专心看会戏，情节已至许仙借伞，一只手攀上她的手，五指缠过来，十指交叉。
如白素贞一见许仙，便恨不能化原形，交缠过去。
台上有情人自然是你情我愿，换作旧情人便是过了界越了轨，秦双一再试探她底线，挑衅不断，亦黏糊不清，实在令叶子玫着火。
秦双面对她质问眼神，睁眼说瞎话：“冷。”
简直厚颜无耻！
——————
自雷雨夜那晚起，叶子玫日日早出晚归，逃避见面。
秦双给了姐姐一个星期时间，第八天，她在黑暗客厅枯坐，后来因为紧张，她起身开了一瓶白葡萄酒，不知不觉喝至半夜，成功堵到偷偷进门的叶子玫。
叶子玫被突然站起身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摁开电灯，只见秦双一袭红裙，披头散发，两颊酡红，双眼迷离，又在几秒后眼神一变，盯紧自己，犹如猎人捕捉到了她的猎物，散发危险气息。
“姐姐，怎么，怎么这么晚回来？谁送的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注意安全。”
边说，她边努力走直线，伸出手，想要抓住叶子玫。
叶子玫僵在原地，一时想上前扶住她，一时又想后退跑出门，总觉得秦双此刻好危险，又觉得她喝多了需要被照顾。
纠结的功夫，秦双一只手掌握住了叶子玫的手臂，另一只手顺势攀上来，抱了个满怀。
叶子玫挣脱，秦双头埋在她耳旁肩颈窝处，声音闷闷的：“姐姐，我冷。”
“好冷。”手下抱得更紧，声音染上哭腔，像被冻坏了，可怜兮兮的。
怎能不管？怎能离开？
不舍得，不忍心。
叶子玫抬臂，回抱住她，双手轻轻拍她瘦弱后背安抚，掌心感知到她的身躯确实冰凉，室内冷气开太低。
“冷的话，我们进屋加衣服，接着洗脸睡觉，好不好？”
“那你陪我，你陪我，我就乖。”秦双终于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
叶子玫的拒绝被堵在喉腔，她看着秦双。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做错事，也不能全怪她。
喝醉的人，好像成了她，她晕乎乎的，被得逞得意但假装卖乖的秦双拉进了卧室。
拢住秦双的长发，好让她刷牙洗脸，擦干她不管不顾流到脖子的水珠，替她找出睡衣放在床上，哄她自己换上乖乖睡觉。
不过出去倒杯水，一转身，秦双脱下裙子，又褪去内衣，就站在那，看着自己。
叶子玫傻了，手不自觉捏紧玻璃杯，直到她看见秦双在发抖，这才猛然回神：“快把衣服穿上！”
她将杯子往边上一放，放了个空，玻璃杯滚在地上，地毯柔软吸水，承受住一切，杯子没碎，她快碎了。
“天呐！救救我！”叶子玫慌乱蹲下身，捡半天杯子，就是不起。
后背突然覆盖上一片暖意，叶子玫僵住，不着片缕的秦双，此刻双膝跪地，用整个上半身紧贴住她，她才薄薄一件衬衫，哪里能够抵挡，这和赤/裸相亲又有什么区别？
室内安静极了，两人维持这种姿势片刻后，秦双动了，双臂用力，几乎挟持般抱着叶子玫站起身，又这样僵持一会，她抬手，恰好碰到门边墙面，关掉头顶堪称刺眼的灯光，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发丝摩擦过肌肤，嘴唇划过耳廓，手掌摸索前路，一切声音被放大，所有动作变得粘稠，令人不安，于是心跳加速。
很快，两个人面对面，鼻尖相对，呼吸缠绕。
“秦双，别冲动，你喝多了。”
“不要这样，你还小。”
叶子玫连声说完，抬手抵挡女孩猛烈攻势，却恰好握到对方柔软处。
“嗯……姐姐，你摸到我了。”
又是呻吟，又是气音，现在的年轻孩子，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叶子玫羞到浑身血液全部集中头面部，红得像火烧云，烫得像发高烧，脚趾蜷缩抓地，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不断解释：“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忙将手放下，却被秦双精准抓住，扣在秦双腰上，二人紧紧相贴，再次亲密接触。
不能再这样下去，叶子玫狠狠心喊：“我，我不是同性恋！”
秦双不为所动：“没关系，我知道。”
说完，她吻下来。
有些冰凉的唇贴过来，先是一股甜酒味道，再是火热的舌头缠住她，叶子玫这时要逃，已经来不及。
她被吻得缺氧头晕，透不过气。
好不容易秦双放开她，却是带着她后退几步，将她往床上放。
叶子玫还单纯以为，秦双是要继续亲吻。
她当然不同意继续，却因为“一回生二回熟”，好像也没那么震惊，只是努力起身，还要哄着在她脖子锁骨乱亲一气的秦双：“好了，可以了，你喝醉了，听话，不然我要生气了……”
怎料事情发展不对劲。
衬衫扣子在几个来回间已经被挣开，西装裙缩到腰间，秦双按住叶子玫抗议的手，不让她腾出手坐起身，之后越亲越远，动作有些生疏，有些急切，好似寻找什么，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
叶子玫瞪大眼睛，惊恐极了。
.
叶子玫不明白，同性之间，难道不该唯美纯洁，实行柏拉图式恋爱吗？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呢！
想起昨晚，叶子玫脸上发烫，将自己埋进枕头里。
身后传来动静，秦双醒了，叶子玫立刻紧张起来，心中后悔不迭，刚刚睁眼，第一时间应该先下床溜走。
秦双从后面搂住她，撒娇般摇晃两下：“姐姐，姐姐……”
叶子玫不动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以后。
“别不理我啊，昨晚不是聊过了？我们快乐就好，别有心理负担，好不好？”
她明明也是生手，却竭力表现出一种从容，好让叶子玫想开些。
叶子玫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嗯，我知道了。”她将脑袋从枕头里拔出来，深呼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秦双。
室内拉了避光窗帘，只留一道缝隙，晨光溜进来，正好照见秦双白到透明的素脸。
这光线，不刺眼，不黯淡，刚刚好，以至于光里的人，看起来全然无害，即便做出那样的举动，仿佛也是无辜。
叶子玫清清嗓子：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秦双，我们要做正确的事，不能一错再错。”
她目光灼灼，认真地说。
秦双乖巧点头应下：“好吧。”
紧接着，她就将头埋进叶子玫胸里，也不做什么，就这样搂抱着，埋头又睡一觉。
叶子玫心里很乱，也很无奈，更加心虚，所以没能激烈坚决彻底的，从此刻起划清界限。
只因昨晚发生的一切，虽然很不应该，却也实在**至极，她魂魄离体，不知上了几重天。
当日，秦双再一次醒来后，若无其事出门去，叶子玫也尽力调整状态，企图让心境恢复如初。
当晚，叶子玫锁房门，早早睡下，无事发生。
不禁松一口气。
第二日约了产检，医生说她各项指标皆很不错，状态亦比上次好了太多，她喜悦归家，烹饪西餐，秦双早归，一起分享，气氛融洽。
真正放下心来。
当晚，秦双洗浴忘带毛巾，非让叶子玫送进去，遭拒，紧接着“不慎”在浴室滑倒，叶子玫中计。
第三日又有新花样，第四日，第五日……
日日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到后来，其实她们和同居情侣已没有区别，彻底抛弃道德，沉沦欲海，离经叛道，自欺欺人。
直到有一天，两人温存过后，相互依偎躺在床上，秦双摸着叶子玫已然高高隆起的腹部说：“姐姐，离婚吧，我们一起过。”
“我一定赚很多钱，养你，养我们的宝宝。”
如潮水退去，露出的礁石尖锐丑陋，出轨这件真相，此刻亦浮出水面，不得不直视。
叶子玫吓出一身冷汗。
——————
戏台上，功力深厚的白素贞咿咿呀呀唱着。
台下暗处，叶子玫终于甩开了秦双的手。
“如果你并不想好好看戏，那我们就回去。”
“好吧，真小气……”秦双嘟囔两句，便不再纠缠。
台上风雨变幻，时过境迁，故事已到尾声，几百年后，雷峰塔轰然倒塌，有情人终成眷属。
同时在戏棚外，鞭炮烟花齐刷刷响了起来，为今晚画一个圆满句号。
叶子玫有点困，有点累，随着人流走出去，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期间一言不发。
可秦双迟迟未发动，也不说话，叶子玫疑惑看去。
车顶灯下，秦双双手抓着方向盘，看得出有些用力，似乎在为她即将开口的话蓄力。
“姐姐。”
她确实说得艰难，停顿好一会，她才继续：
“那个孩子，为什么没能保住？”
回来啦～尽量日更完结（但其实，很可能最多做到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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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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