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玫的双眼,几乎是瞬间通红。
她必须咬紧牙关,攥紧拳头,死死盯着窗外不管哪里都好,然后深呼吸。
一、二、三。
“你走不走?不走我下车自己走。”叶子玫冷声道。
秦双听出语调中几丝颤抖,她投降,总之不敢再问,当即出发。
途中叶子玫电话突然响起。
“章大姐?啊,她怎么样?真的没事吗?好,好好好,你们先回,客人出去了没事,嗯,我在路上……”
挂断后,叶子玫表情发愣,秦双瞥见,将车靠右停下打开双闪。
“出什么事了吗?”
叶子玫冲她摇摇头:“没什么。”
秦双顿时不高兴:“我不喜欢你这样敷衍我。”
“我”字音甚至没有发完,叶子玫突然情绪激烈,脱口而出一连串反问:
“那你让我说什么呢?”
“说章大姐的女儿跟我们一样,是个不被理解的同性恋吗!”
“说她在外面被人骗被害得好惨,回乡又被家人责骂,以至于得了严重抑郁症吗!”
“说她好不容易好转了,结果刚刚到我家里,却被客人刺激得跑出门去吗!”
“说什么呢?说章大姐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劳苦半生培养出女儿,到老却还要提心吊胆日日遮掩受尽折磨吗!”
“爱情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要旁人理解?凭什么要家人牺牲!”
叶子玫显然好生气,呼吸急促,一声比一声高,那双眼睛也是狠狠瞪着她。
明明此事不与她秦双相干,她此刻却像站在被告席,正被原告抓住控诉质问。
但凡换个人在眼前,秦双都有好多话可以回答:
“年代不一样了,不再谈同色变。”
“男人女人都存在坏人,同性恋本质上,和异性恋并无不同。”
她大概还会说:“痛苦的利刃应当朝向仇人,拿刀插自己和家人,实在愚蠢。”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旁人的目光言论,是在意不完的,今日因为性取向,明日因为某某某。
又有一话道自我即深渊,地狱坐在那里,可判你进去的人,是你自己。
说白了,人要解除对自我的束缚,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但此地不是辩论台,没人想要听道理。
情感在发出哀鸣啸声的时候,道理就像一句:“你好吵。”是压制,是霸凌。
当下。
秦双二话不说,迅速解开安全带,探身抱住了叶子玫,预见到对方会挣扎,她一开始就下了力气,死死抱住,偏不放手。
叶子玫挣扎不开,渐渐不动,几滴眼泪滑下,接着变成一串一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哪有资格质问别人,她真正责怪的是她自己。
泪水流到秦双身上,透过衣服渗进她心里,她心疼得要命,一手捧住叶子玫后脑更往怀里带,一手放在背部来回上下不停安抚。
“那个孩子,我的女儿,因为我摔了一跤,她就死了,她竟然就这样离开了!”叶子玫说完,号啕大哭。
秦双眼眶一热,跟着落下泪来。
.
到家已是深更半夜,汽车滑进停车位里。
下车,关门,转身,头顶有盏昏黄路灯,但周遭一片漆黑,包括前方自家民宿,仰头一看,像极一座矗立黑夜中的坟墓。
叶子玫一言不发,自顾自开门进院,秦双没有动作,站在车旁等了好一会,没能等到灯光亮起。
她此刻,藏身那黑暗中,仍在哭泣吗?
好不容易止住的,不希望她再哭,犹记得她每次哭狠了,脸上毛细血管就会崩裂出无数小血点,整张脸通红憔悴,太过伤身。
秦双从车里拿出烟,抽一口后,却更烦躁了,她问自己:“你还要复合再复仇吗?”
叶子玫似乎已经身处某种地狱之中了。
“或者其实,你只想要复合呢?”
“艹!”不知不觉,烟抽到尽头,手指被火星烫到,她甩下烟头猛扇手指降温。
头上传来一道声音,在寂静黑夜中,清晰仿如就在耳旁:“不许说脏话。”
她抬头,一个白衣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阳台,她周遭依然漆黑一片,朦胧月光只照出模糊轮廓,不似真人。
似女鬼。
秦双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你吓死,干嘛不开灯啊!”
叶子玫不回答,飘回房里去了。
秦双左右看看,到处黑洞洞的,一阵风过,令人泛一身鸡皮疙瘩。
赶快回屋去!
刚迈步,远处有车驶来,她好奇向下瞧。
一辆白车停在路口,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位抬头一看,只见路灯下栏杆上扒着一个人影,血红的头发盖住脸,却又能感觉到里面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诡异极了!
她顿时尖叫出声:“啊——有鬼!!!”
“啊?啊?哪呢哪呢?”
底下几人乱成一团,司机油门一踩,原地倒车好一段路后,掉头逃窜。
秦双拨开半边头发:“喂喂喂,别叫了,是我!”
真是大惊小怪,夜半扰民,素质堪忧,哼哼。
几人相互搀扶上坡,与秦双会和。
郑嘉乐低着头,一开始没说话,秦双便问:“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两位客人哈哈笑:“你不知道,好巧哦,我们去酒吧,就碰到他也在啊,他说我们是女生,走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一起回来。”
“结果你猜怎样,他喝多了,是我们照顾他上车的!!!”
郑嘉乐这时抬头,一脸心虚:“我现在好多了,没醉……双姐,你怎么还不睡?”其实是上车前呕吐两次,解了醉。
“嗯,这不是等你嘛。”张口就来,随口胡诌。
郑嘉乐一脸感动:“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
客人左右看看:“你们慢聊,我们回房啦!”
“我来开灯。”郑嘉乐抢先一步跑了。
小情侣们跟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又交换了什么感想,也或许只是单纯地在说我爱你、我更爱你之类,秦双懒得去听。
这一夜似乎就要这样结束。
秦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硬是睡不着,气得她跑去阳台,对着隔壁探头探脑的,好像这样做,那里就会正巧出来个叶子玫。
自然没有这样巧的事,反倒是楼下灯光犹亮,郑嘉乐这小子,喝大了竟还要熬夜写作吗?
她思索几秒,下楼敲门。
几秒后门开,郑嘉乐面上又有心虚一闪而过,秦双不解,喝酒晚归而已,多大点事啊。
“双姐,进来坐啊?”他犹犹豫豫,邀请地毫无诚意。
秦双摇头:“你把你妈的手机号发我吧。”
郑嘉乐当即低头发送。
收到后的秦双看着他,开口道:“嘉乐啊。”显然才要进入正题。
这熟悉的味道,他好似在哪见过?郑嘉乐甩甩不够清楚的脑袋:“嗯?”
“你和你妈妈,感情一直这么好吗?”
郑嘉乐也摇头:“从前是的,最近妈妈变啦,你不是也看到?对我爱搭不理的,哎。”
“你和她,以前没有发生什么比较大的争执吗?母子吵架,她气你,你……恨她之类的?”
“双姐,我怎么会恨妈妈?我小时候性格是有点内向,妈妈还为此停工回家,专心照料我很久,不过说起这个,想想我确实很不合格,一直是她为我付出,我都没能为她做些什么,还气她……”
说着,他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秦双。
秦双直接冷哼:“你要真想做个好儿子,就不要在你爷爷奶奶和妈妈之间和稀泥,麻烦坚定站在你妈这边,有空多帮忙家里做饭洗碗,这才是男子汉应该干的事。”
郑嘉乐想起回家次日那顿聚餐,顿时讪讪。
他脱口而出:“双姐,你也变了。”
眼神里带着委屈,回乡后,未婚妻和母亲全都变了一个人,不再贴心周到嘘寒问暖,反而言语冰冷处处挑剔,他也是因此,今晚才会喝大,进而导致那件事的发生!
秦双看着郑嘉乐,张嘴却无言,到底是自己利用了他,算了算了,刚要哄上两句结束话题,脑中闪过什么,她又问:“六楼锁住的那间房,是做什么用的?”
话题转变太快,郑嘉乐愣神几秒,道:“是妈妈的工作室啊。”
“工作室?什么工作?”
“服装啊,妈妈自己给自己做衣服,好多年了。”
“只是这样?”
“对啊,怎么啦?”
秦双回去房间,虽然好似弄清楚了两个疑问,心里不知为什么,全无豁然开朗的放松。
郑嘉乐坐回电脑前,望着手机微信页面发呆。
今晚舅舅约吃饭,二人先是吃了火锅,之后经不住舅舅纠缠,郑嘉乐便跟着他去了酒吧。
说实话,他不喜欢那个环境,但是想到写作需要不同素材,便干脆坐下观察起来。
舅舅灌他几杯酒后,滑进了舞池,一门心思找美女跳贴身舞,行为恶劣,他简直没眼看。
有人从背后拍拍他,他转头,看见一双布灵布灵会闪光的大眼睛。
“老同学!阿乐!对不对!我,哎呀,我!婷婷,陈雨婷,你初中同桌!好呀你个没良心的!完全不记得我了对不对?”
女孩嘴巴那么小,水润润的,说起话来却像一把机关枪,哒哒哒密得令人头晕,响得震耳欲聋,她还在说:
“来来来,加个微信啊,诶你坐过去点嘛,你怎么突然回来啦?看看,我们多有缘呀,竟然这都能碰到,必须喝一个!不过干杯前,你先自罚三杯……”
稀里糊涂的,他被根本不记得的初中同桌,圈在了酒吧一角,各种游戏轮番来,郑嘉乐完全招架不住,中间舅舅回来,竟也起哄加入其中,联合对付起他。
他当然可以强行拒绝,可心中实在闷闷,便喝了。
后来喝多去洗手间,陈雨婷跟着过来,默不吭声等在外面,在他冷水泼面稍稍冷静的时候,突然拉着他,在几步外一个黑暗拐角——
——强吻了他!
他逃跑下楼,头晕目眩,摸到几桌外民宿住客那,说要回家,之后他好像断片了一段时间,直至呕吐两回,当时已经是在酒吧外,正要上车前。
郑嘉乐心虚回房,想将今晚当作一场意外,一场梦,谁知充电后打开手机,陈雨婷发来消息:“明天老同学聚会,一定要来哦。”
头像里,陈雨婷看起来比今夜清纯许多,眼睛大大的像小鹿,就这样无辜看着每一位来访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滑动手指放大了头像,之后门外响起敲门声,是他的未婚妻。
郑嘉乐顿时一惊。
他该坦白吗?
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只是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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