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三年,时令入秋。
“啊哟,这水好生的凉!”年轻的姑娘伸手在河里拨弄了一下,惊的她直接将手缩了回去。
几位妇人正洗着衣服,其中一位笑着在那姑娘的裙摆上洒上几滴,调笑道:“你呀,就是生的娇气!”
姑娘将木桶放到一旁,与那妇人玩闹两下,在她身侧坐下也是准备开始洗衣,她边把衣物取出来浸水,边唠起来:“还好刚过午时,这日头足,不然呐洗完这些我这手都该僵掉了。”
“洗着洗着就热了,你来得这样晚还不勤快些,不然等会儿又该被你阿娘说道咯。”
“哎呀不提不提,”姑娘不高兴的瞥了她一眼,手里忙着眼神却不住往河水上游飘去,“你瞧那些金黄叶叶,顺着这水往咱们这里飘,倒是一副好景色。”
“你这些小姑娘就是整天东想西想,不就是些烂掉的叶子?有什么好看?要是飘来的是黄金叶,那该多好?”
这话一出,河边挨着坐的妇人们都笑了起来:“还说阿叶东想西想,我看你才是咧!”
阿叶咯咯咯的笑了几声,她抬头想再往远处瞧瞧,却突然惊呼一声,手里的衣服也顺着水飘了出去:“那是什么?!”
“什么?阿叶你的衣服可顺水走哩!”
“二娘你快看呐,那远远顺着水飘来的是什么?好大个黑影,该不会是个人吧?”
“啊哟,你可别吓唬我!”
女人们赶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急急的朝前走去,阿叶小跑几步到前面看清了水里的东西,她吓了一跳:“这真真是个人,看样子还是个异国人咧!”
二娘跟在她后面,招呼着女人们七手八脚的一齐把那人拉上了岸,这河虽算不上湍急,但往年偶尔也有人溺在里面,本以为要废好大力气,结果泡着的人倒不像以前泡胀的尸体那般重,大家一起用力一下就把人捞了上来。
“有谁会施救吗?看他这样子好像还有救的咧!”阿叶边说边把手指探到那人鼻子底下,可她等了半天也感觉不到什么热气,她不信邪的又等了会儿,可这人还是没能喘出半点气来。
阿叶朝二娘摇了摇头,二娘叹了一声:“唉,只能拖去义庄哩。”
阿叶朝那尸体又看上一眼,也是叹了一声:“可惜哩,这人看着年纪不大,生的也好俊。”
“是哩,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英俊的人,你瞧这头发,上哪里去见这样好看的颜色。”
“哎哎,你们看那边来了位法师,他手上可是阿叶你的衣服?”
阿叶这才想起自己那顺着水飘远的衣服,她赶紧起身朝那法师走过去:“大师!”
离尘停住步子,拱手淡声道:“姑娘,在下现已离开梵门,受不起此等称呼,这可是你的衣服?”
阿叶惊了一下,她仔细打量了对面的人,白麻的衣袍虽然有些类似,但确实不是梵门教袍。
不过此人面相看着颇善,气质也很是平和,看着就不像什么坏人,阿叶道:“是我的衣服,多谢你了。对了,你要来看看不,那边顺着水飘过来了一具尸体,还是个异国人咧!”
“好。”离尘跟在阿叶走过去,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躺在河边杂草旁,他看上去年级极轻,浅金色的头发上还淌着水,神色安详,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离尘走到他旁边蹲下身,手指按在他的脖子上,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人浑身上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从衣摆处虽缠着的水草来看应该在水中呆了许久,身体却是没有任何肿胀腐烂的迹象。
离尘等了一会儿,朝妇人们摇了摇头,在她们的叹息和低语声里,离尘又朝她们行一礼:“请问几位姑娘,此地可有义庄?”
“有的,你朝前一直走,看见岔口左拐再走一段就到了,正常在太阳落山之前准能走到。”
见他点了下头就要离开,阿叶赶忙喊住他:“哎,大师你要是去义庄,能把他一起带过去不?这两日中秋,咱们这儿没人去那地方,这尸体还不知道要在这儿放多久,要是被野兽吃了该多不好。”
离尘垂眸看了眼那尸体,微微点头,将背上的包裹背到胸前,将尸体固定在自己背上。
二娘看着这法师年纪轻轻,虽然身量很高,但却不像是什么有多大力气的人,好心提议道:“大师,要不要我们帮你找辆驴车?这去义庄可有一段距离咧。”
离尘也不再解释,微微摇头:“不必,多谢姑娘好意。”
见他走上几步皆是稳稳当当,气也不带大喘,二娘放了心,没想到这法师看上去不怎么壮,可确是有修为的人咧。
离尘按着阿叶说的方向一直走,背上的人很轻,算不上什么负累,但他走的不快,一步一步甚至称的上缓慢却也极稳,尸体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水珠顺着发丝滴在他的白麻袍子上,偶尔颠簸还会蹭上他的脖子,离尘却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垂着眼眸往前面走。
太阳落山前能走到的地方,离尘直到夜色笼罩才隐隐借着月光看见那写着“义庄”二字的牌匾。
洛安县外的义庄整体算得上干净,大概因为正值中秋佳节,无人看守,离尘背着尸体、走至门前,脚下的门槛很高,离尘虽从未来过义庄,但也从书中读到过,这是用来防尸变的。
借着窗外的月光,离尘看见里面有张不大的方桌,上面还放了展油灯,他用火折子点燃灯芯,暖黄色的烛火缓慢燃起,为清冷的秋夜添上几分暖意。
义庄里整齐的摆放了很多床位,上面皆是用白布罩着,凸出了大小不一的人型轮廓,离尘找了个空床,将背上的尸体平放在上面,细致的摆成一个安睡的姿势。
神色,还真是安详……
离尘心里感慨一声,夜色安宁,他暂且无事可做,就借着火光仔细瞧了瞧这个异国人,眉眼和东方人确实有很大不同,面部轮廓皆是十分深邃,可他身上的颜色却太淡了,无论是头发还是皮肤,都像是随时要消融在这月光下一般。
离尘不再看他,这样的人少见,是是非非还是到时候交给衙门的人来查,他从角落的箱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白布,走上前准备将尸体盖好……咦?
夜色里,离尘发出来一声低低的疑问,这脸上是溅了泥点子吗?有些不规则的浅色小点,他用白布试着擦了擦,没擦掉,想来大概是胎记吧。
将尸体盖好,离尘转身看着义庄里的一具具尸体,他看了半晌,垂下眼,眸光落在自己的影子上,不知多久后,他拿起自己的包裹,在靠着窗的地方铺上一些干燥的稻草,准备在此歇息一夜。
离尘伸手一挥,远处灯光应声而熄。
明月缓慢下移,皎洁的月光落在那具新放置的尸体上,白布下的轮廓缓慢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吸收了月光,那轮廓颤了颤。
离尘在睡梦里似乎听见了什么人吸气的声音,就像是闻见了什么绝世美味一样,每次吃斋前,他总能听见莲花殿里的小师弟朝着饭堂的方向吸气,然后眯着眼睛道:“好香啊!”
“好香啊……”
离尘猛然惊醒,借着月光,他看见之前被他背了一路并且好好放在床上的那具异国人尸体正盘坐在他面前,对方半眯的眼睛正巧睁开,那一瞬间,离尘失了神。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眼眸,净透明亮的浅蓝色瞳孔映着月光,就像是雨后最纯净的天空。
回过神后,离尘眉头微皱,他绝不是会因他人外貌失神的人,他再次看了眼对方的眼睛,却并没有感受到刚才那种失神的感觉。
虽然这异国人实在诡异,可对方也未趁此对他做些什么,只是安静的坐在离尘对面看着他,眼睛里甚至还有些……奇怪的期待。
既然刚才他说的是东方话,离尘便直接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异国人听到这儿反倒甜甜的冲他笑了一下:“我叫莱尔!”
……
“离尘。”
“那个……”莱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下,“那个我有点饿,哦不对不对,不是有点,我就是饿晕了才掉进河里的。”
说到最后他似乎很委屈,也有些气恼。
离尘并未理会这孩子气的话,他语气平静带着些警惕:“我白日并未探查到你的脉搏,将你从河边带到此处也未曾探查到你有过呼吸的迹象,你到底……”
后面的话他并未出口,民间传志怪,难保对面这位异国人不是从他乡飘摇来此地的精怪一类。
可对面的人却骄傲的扬了扬下巴,解释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是血族啦!我是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
“血族?”离尘微皱起眉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种族,可若是没有脉搏与呼吸,那他真的算是一个“活人”吗?
“嗯,血族是西方的一个种族,你们这儿没有,不过因为我的父亲与母亲相爱了,所以我也暂时住在这里,你看我这口东方话说的多好。”
离尘就问了一句,这个人却恨不得把自己祖宗三代都供出来,离尘摇了摇头,见他面色十分苍白,嘴上也是半点血色没有,想必也是饿了许久,离尘拿过自己的包裹道:“我包里有些干粮,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吃点吧。”
没听到动静,离尘抬起头,只见莱尔还是有些别扭的看着自己,他问道:“是吃不惯吗?”
莱尔眨了下眼:“我喜欢人类的食物,但是我吃那些没用。”
离尘感到有些不对,顿了一下:“你要吃什么?”
只见莱尔用苍白的手指戳了戳他,不好意思道:“那个,我能吃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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