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像是把夏天的炎热带走，长宁市的冬天随之而来。
"岑迟姐，已经八点半了。"助理苏苏敲了敲半开的门，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走进来，"明天早上九点你还有个客户会议，要不要先休息？"
"再给我二十分钟。"岑迟头也不抬，声音轻柔却坚定，"翅膀的光影还需要调整一下。"
苏苏放下茶杯，瞥了眼窗外已经亮起的城市灯火，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这位工作室主人的习惯——一旦进入创作状态，时间观念就会变得模糊。三个月前岑迟从国外知名设计公司辞职，创立自己的插画工作室"羡羽"，利用在国外积攒的资源和人脉，如今工作室在国内稳定落脚。
二十分钟后，岑迟终于放下压感笔，伸了个懒腰。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花茶抿了一口，看向窗外繁华的夜景。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栋老式建筑的顶层，经过改造后既保留了古朴的砖墙结构，又加入了现代落地窗设计，视野极佳。
"明天的客户是什么背景？"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问道。
"星辰艺术基金，他们新策划了一个'城市记忆'主题展览，想邀请你参与创作系列插画。"苏苏翻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日程表，"对了，今晚九点他们在蓝湾艺术中心有个开幕酒会，送了邀请函过来，我看你在赶稿就没提。"
岑迟看了眼手机——八点十分，酒会还有一个多小时开始。她犹豫片刻，还是站起身："走吧，现在过去还能赶上后半场。"
工作室成立不久，现在是打好人际关系时候，岑迟不是不明白。
几十分钟后，岑迟一袭简约的藏青色连衣裙出现在蓝湾艺术中心。她婉拒了侍者递来的香槟，和助理苏苏在展厅中漫步，欣赏着墙上悬挂的各类艺术作品。这里大多是新兴艺术家的作品，风格前卫大胆，与她擅长的治愈系插画截然不同，却也能带来不少创作灵感。
"岑迟？"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岑迟转身，看到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向她微笑。这是柏川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徐教授，刚回国时曾邀请她去做过一场插画技巧的讲座。
"徐教授，好久不见啊。"她礼貌地点头致意。
"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这次展览的策展人王总监。"徐教授侧身引荐身旁的女士，"王总监一直很欣赏你的作品。"
王总监微笑着伸出手，"很高兴终于见到你本人了，你的作品在艺术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的话语中透露出赞赏。
“谢谢您的认可，王总监。”她回应道，同时握住了王总监的手，“希望能有机会与您交流创作心得。”
三人寒暄几句后，话题自然转向了艺术创作。岑迟正分享她对城市题材插画的见解，忽然整个展厅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聚光灯打在了中央的舞台上。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莅临'城市记忆'展览开幕式。"一位主持人走上台，"下面有请本次展览的主要赞助商，长盛投资集团CEO江竹予先生为我们致辞。"
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江竹予。
那个名字如同一把锐利的盾刀，缓慢而坚定地刺入了岑迟的记忆深处。
她缓缓抬起头来。
江竹予站在聚光灯下，一身黑色西装衬托出他的挺拔身姿。灯光描绘出他深邃的眉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眸色深邃如墨，但在舞台的强光映照下，闪烁着锐利的星芒。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内敛而锋利的气场，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沉默而充满危险。
岑迟还是一眼认出来那双眼睛——杏仁形状，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笑意。
现在那双眼睛正扫视着台下，然后他与她四目相对了。
他们的视线短暂相碰，像是不小心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她先移开了眼，看向别处。
岑迟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江竹予在说什么。
"……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预祝展览圆满成功。"江竹予的致辞简洁有力，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江竹予走下台来，经过她身旁时，目光只是匆匆掠过，对她所在的位置仅投以一瞥。岑迟既没有躲避，也没有移动。
显然，他并未认出她。
或许，他是选择视而不见。
岑迟的心像是陡然坠下了几分，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如潮水般在心头翻涌。这情绪里，究竟是失落更多一些，还是庆幸占据了上风？连她自己，也难以厘清个中滋味。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目光紧紧追随着江竹予渐行渐远的背影，脑海中的思绪如同被搅乱的丝线，千头万绪，纷繁杂乱。江竹予的每一步，都似踏在了她的心弦之上，拨弄出一曲难以言说的心曲。
周围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笑声、恭维声——所有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唯独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抱歉，我已有其他安排，各位请自便。”说完之后，他没有丝毫的停留，就这样径直离开了会场。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岑迟低头看着手中未动的酒杯，气泡早已消散殆尽。离开长宁时，她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如今回来了却始终没能删除记忆里那个少年——江竹予。
"岑迟姐，你脸色不太好。"助理苏苏担忧地递来纸巾，岑迟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我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和徐教授打个招呼，然后我们就回去，明天还有一场重要的会议。你先下去等我吧。”助理苏苏迟疑，她们到这不过才半小时左右，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作为工作室的负责人，酒会上的应酬实在难以推脱，岑迟本就酒量欠佳，只得小酌几杯。此时从酒会出来，大脑已晕晕乎乎。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轻柔地拂过街道，撩动着街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岑迟下意识地紧了紧苏苏留给她的那件质地柔软的外套。步伐缓慢地向门外迈步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
此时，在楼上的一处落地窗前，一位身材高挑的男人正静静地伫立着。他双手插兜，深邃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楼下的动静。岑迟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看着她坐进副驾，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男人身边的好友季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态，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打趣道：“江总，瞧你这眼神，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难不成是哪家的大美女？”
江竹予轻轻一笑，那笑容里藏着一丝淡淡的欣喜。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中晶莹剔透的酒杯上，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遇到了一位朋友。”
“是哪家的小姐？能让江总这么上心？”季霄越发好奇，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他的视线里探寻出来，等他望去，放眼望去楼下只有车水马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
季霄见江竹予没有立即回答，便不再追问，转而打趣道：“看来这位朋友对你来说意义非凡啊，连一向冷静的江总都变得这么神秘了。”
江竹予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意，缓缓吐出三个字：“未来女朋友”。
季霄满脸疑惑，眼睛瞪得老大，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女朋友，而且还是未来？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点啊。难道你已经有目标了，还打算发展成未来的女朋友？快别卖关子了。”
江竹予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却也透露出坚定：“别急，我这不是在逗你，确实快了”。
季霄与江竹予，作为大学宿舍的室友，共同创立了长盛公司。在大学期间，追求他的女生众多，然而他却一一婉拒。据云舟透露，江竹予早在高中时期便已心有所属，那位女生后来出国留学了。季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这么长时间念念不忘。
今晚参加一个晚会就说要有女朋友，看来这个女孩回来了。
季霄心中不禁暗自琢磨，难道江竹予口中那位“未来女朋友就是高中那人”？季霄拍了拍江竹予的肩膀，笑道：“加油，老江。”
江竹予推开他的手，起身向门外走去：“你母亲不是一直催促你去相亲吗？很快，我就会走在你前面。”季霄回应道：“你怎么确定那个女孩没有男朋友呢？”
江竹予自然明白，因为那个笨蛋曾经提起过。
她说过，无论多晚，她的男朋友都必须接她下班，但今晚并未见到他。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季霄：“我有预感，这次，我不会再错过她。”说完，迈开步伐，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苏苏降下车窗朝她挥手，岑迟钻进副驾。车窗外，深秋的长宁被一层灰白的寒气笼罩着，岑迟靠在副驾驶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透过车窗投向远处的高楼大厦。
"岑迟姐，您知道吗？今天台上的这位江竹予可真是个传奇人物。"苏苏一边轻抚方向盘，一边激动地说道，"他大学二年级时就和公司里的另外两位副总云舟，季霄携手创业，仅用四年时间就将公司发展至行业前三名，三个均毕业于顶尖学府，被称为风投界的双子星。就在上个月，他们刚完成了C轮融资，公司估值已突破三十亿大关。"
"嗯，我看过他们的资料。"岑迟淡淡回应。
"哎呀，资料哪有真人精彩！"苏苏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大学同学在他们公司上班，说江总开会时特别有魅力，一个眼神就能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岑迟嘴角微微上扬："这么夸张？"
"真的！"苏苏信誓旦旦地点头，"而且听说他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连行业酒会都很少露面。今天这场演讲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岑迟顿了顿："是吗...那他为什么今天会来？"
"谁知道呢，"苏苏耸耸肩，"可能是主办方给的条件太好了吧。"
苏苏刚入职时还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恼这位年轻的老板。但很快她就发现，岑迟虽然话不多，却没什么架子。
后来她渐渐敢在汇报工作时开个小玩笑，甚至偶尔吐槽两句公司的咖啡机太难用。岑迟总是淡淡地听着，偶尔应一声，但每次她提出的合理需求，第二天总能得到解决。工作室里流传着一句话：“岑总要是对你点头，比财务批预算还快。” 其实是他们没发现岑迟对她的关照并非特例，岑迟对所有员工都同样地关怀。例如，岑迟从不让员工陪着应酬，深知应酬场合往往存在诸多不确定性与潜在压力，这一决定为员工避免了可能因应酬带来的身体与精神负担，让员工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日常工作。
所以此刻，苏苏肆无忌惮地说着，语气活像在八卦娱乐圈巨星。
苏苏察觉到上司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问："岑迟姐，您认识江总？"
岑迟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很久以前的事了。
苏苏见她神色疏离，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过了良久，车里的暖气吹得岑迟有些闷，她伸手将车窗降下一点。凉风夹杂着城市的气息灌进来，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
岑迟开口，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苏苏，你知道为什么落叶总是先落在挡风玻璃上吗？"
"啊？"苏苏被这突然的问题问懵了，"可能是因为...风的缘故？"
因为挡风玻璃永远直面风向。
就像某些人，总是不得不面对过去。
岑迟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2013年，那个格外炙热，蝉鸣声穿透树荫的夏天。
高二时，岑迟跟随舅舅许世安一家搬回到长宁。舅舅把她转学到了长宁最为出色的长宁一中。
转学第一天班主任指着最后一排唯一的空位说："岑迟，你坐那里吧。"那时的江竹予是学校风云人物，理科竞赛金牌拿到手软，是无数少女爱慕并且偷偷在日记本里描摹的对象，却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背着书包走到那个角落，看到少年江竹予正专注地解一道物理题，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我是岑迟，上周见过。”岑迟压低声音，轻声打着招呼。江竹予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如同一束柔和的光，在岑迟的脸上轻轻停留了两秒，仿佛在细细打量着什么。紧接着，江竹予微微颔首，轻声回应道：“嗯，小太阳。”那声音虽然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却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温度，如同暖阳下的丝丝暖流，在空气中缓缓散开，让岑迟的心也不禁微微一颤。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简单，陌生，也是青春故事真正的开端。在未来漫长岁月里，这个开端如同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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