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掖庭局的第七天,刘姑姑给了江清妍一件半旧的青布罩衣和一个腰牌:“景仁宫佛堂缺个扫尘的,你去顶两天,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吧”
姜清衍接过东西,神情没有多少意外。
春桃就在旁边洗衣见刘姑姑走了,直起腰凑了过来:“景仁宫?太后娘娘的地儿?”她往江清妍手里塞了个烤得半焦的窝头,“那儿规矩大,说话走路都得轻着点。太后那打扫上个月不是找了一批宫女吗,你怎么那么倒霉刚来就被推到那种地方。”
春桃在旁边喋喋不休,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行事。
江清衍把衣服揣进怀里,指尖捏着刘姑姑给的腰牌——上面刻着“杂役江氏”,墨迹十分新是临时添的。她在掖庭局呆了七日,也观察了七日,看似失势霸道的太后也许是她能更接近真相的导锁。
于是昨晚她去找刘姑姑,只说想去太后处,刘姑姑也并未多问其他。
她跟着领路的老宫女穿过抄手游廊,越往里走越静,连风都裹着股檀香,吹得人心里发沉。
“到了。”老宫女指了指前面的小院,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串佛珠,风吹过,叮铃轻响,“张姑姑在里头等着,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多嘴。”
江清衍推门进去,院里种着几株腊梅,枝桠光秃秃的,墙角摆着个半旧的石臼,里面堆着没烧完的香灰。一个穿墨绿色比甲的姑姑正蹲在石臼边筛灰,见她进来,抬眼打量:“新的打扫?”
“是,奴婢江清妍。”她按春桃教的规矩,双手贴在身侧,头低得快碰到胸口。
“以后你叫我张姑姑就好”那姑姑拍了拍手上的灰,“佛堂的活儿不难,就是得细。香案要擦得能照见人影,烛泪不能留半点,供桌上的花瓣每天都得换新鲜的——太后娘娘信佛,最忌讳脏乱。”
佛堂比想象中暗,正中的佛龛前点着长明灯,火苗跳得微弱,映得供桌上的青瓷瓶泛着冷光。张姑姑指着墙角的扫帚:“先把地扫了,动作轻着点,别惊了菩萨。”
江清衍拿起扫帚,竹枝扫过青砖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不敢用力,怕扬起灰尘,扫到佛龛下时,眼角瞥见供桌底下有团东西,像是块帕子。
她刚想取出来。
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匆匆进来,冲张姑姑使了个眼色:“姑姑,太后娘娘今儿胃口不好,御膳房送了些素点心过来,您去看看?”
张姑姑跟着小太监出去了,临走前回头瞪她:“老实扫地,佛像面前一定注意言语行事。”
佛堂里只剩她一个人,长明灯的光晕在地上晃,像片融化的金子。江清衍忍不住又往供桌底下瞥——那团东西露了个角,看着像是块绣着花的帕子,边角还沾着点暗红,不知道是不是血渍。
姜清衍刚想去把帕子拿出来,却想到张姑姑说的话,太后的祠堂容不得一点脏,在她来之前肯定每天也有打扫的,这帕子这么放在这里,倒像是引她去拿。
正想着,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跟着是张姑姑的惊呼:“哎呀!这是太后娘娘最爱的素面碗!”
江清衍赶紧放下扫帚跑出去,就见院门口的石阶上,摔碎的白瓷片撒了一地,汤汁溅得小太监满裤脚都是。那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直挺挺地跪着:“姑姑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是被门槛绊了一下……”
“不是故意的?”张姑姑气得发抖,“这碗是江南官窑烧的,全宫里就这一套!太后娘娘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太监“呜呜”地哭起来:“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发去苦役,家里人就活不成了……”
江清衍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突然想起春桃教她缝补时说的话:“粗瓷碗摔了能粘,细瓷的……粘了也有缝。”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捡起一片较大的瓷片:“姑姑,或许……能补好。”
张姑姑瞪她:“你会补瓷?”
“家里……以前补过碗。”江清衍轻声回道——父亲的账房里总有些摔碎的砚台,她跟着学过用米糊粘,虽不精致,却能凑合用。
小太监立刻磕头:“姐姐救救我!只要能补上,我给您当牛做马!”
张姑姑皱着眉,踢了踢地上的碎瓷:“太后娘娘下午就要用这碗盛素粥,你能在那之前补好?”
“能。”江清妍捡起所有瓷片,拢在衣襟里,“但得要米糊和细布。”
张姑姑半信半疑,让小太监去取了米糊和细布。江清衍坐在石阶上,把瓷片按形状拼好,用细布蘸着米糊一点点粘。她的手指还在抖,针脚练得再匀,补瓷毕竟是头一回,粘到第三片时,手一歪,刚粘上的瓷片又掉了。
“你行不行啊?”张姑姑语气急促道,“不行就别逞能,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快好了。”江清衍没抬头,指尖捏着瓷片,想起父亲教她算账时说的“慢慢来,错一步,整盘账都得重算”。她屏住气,一片一片粘,碎瓷的棱角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米糊里,倒成了最好的黏合剂。
半个时辰后,那只碗竟被她拼得七七八八,虽有裂痕,却能稳稳地立住。张姑姑拿起碗看了看,“虽说可以用,但这样的碗要是拿到太后眼前怕是不光这小太监的脑袋不保,你和我的脑袋也要跟着落地。”
小太监吓得又赶紧磕头求饶“姑姑求求你了……”
张姑姑叹了口气,对着小太监道:“好了,今天徐小公子带了些宫外觅食记的糕点,你去找清儿让她先呈点糕点给太后。”
小太监一步不敢停的跑走了。
张姑姑看着江清衍的手,指头上全是细小的伤口,“跟我来。”
她领着江清衍进了里屋,从抽屉里翻出个小瓷瓶:“这是太后娘娘用的药膏,治外伤灵得很。”她把药膏塞给江清衍,“今儿这瓷碗你就没想着能修好吧,你这是在帮我?”
江清衍接过药膏,指尖触到瓷瓶的凉意,心里一紧——果然生活在宫里那么多年的人怎么看不穿她的把戏。
她就是在送人情给张姑姑,这碗就是张姑姑打碎的,至于这碗有何不妥可能只有张姑姑知道,这小太监无辜被连累,她废了那么多时间,又见了血,将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是给了张姑姑台阶下,只是如果今天没有她插手,这太监只怕是真的死都不知为何。
张姑姑意味深长道:“你是聪明,希望你聪明到位。”
姜清衍知道此举非常冒险,有可能会被赶出去,或者要了她的命,但她也没办法就这样看着那个太监就这样死去,及时这个世界道不出所有真相,她也想尽力做些什么。
而且就算她在佛堂天天打扫,也不一定会被注意,这一步虽险,但却是个转机。
傍晚收拾东西时,张姑姑突然说:“掖庭局那边我跟刘姑姑说好了,你就留在景仁宫吧,专管佛堂的杂事。”
江清衍愣住了:“姑姑……”
“你手艺细,佛堂的活儿适合你,就是性子还得稳点。”张姑姑往院外看了看,压低声音,“太后娘娘这几日总念叨,佛堂缺个机灵的,我看你就不错。”
“奴婢一定稳妥行事,姑姑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姜清衍立即表明立场。
她走出景仁宫时,天已经擦黑,春桃正站在掖庭局门口等她,手里攥着个热馒头:“我还以为你被太后罚了呢!”
江清衍把馒头掰了一半给她,咬了一口,面香混着嘴里的余味,竟有点像江南的味道。她摸了摸袖中的药膏,瓷瓶冰凉,却让心里踏实了些——
留在景仁宫,离那些秘密能更近一点。
只是她没看见,佛堂的供桌底下,那团帕子被一只手悄悄捡走,帕子的角落,绣着半朵被血渍染了的海棠。
留在景仁宫的头三天,江清衍只见过张姑姑和两个洒扫的小太监。佛堂的活儿确实轻,每天擦香案、换花瓣、扫香灰,静得能听见长明灯芯爆开的轻响。
这天清晨,她正蹲在石臼边筛香灰,忽听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看时,见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嬷嬷提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些新鲜的兰花。
“陈嬷嬷。”张姑姑从屋里迎出来,接过篮子时,指尖在老嬷嬷手背上飞快地碰了一下,“今儿的花看着精神。”
那老嬷嬷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江清妍时,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后背发紧。江清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筛灰,却听见老嬷嬷的脚步声停在佛堂门口,半晌才离开。
“那是陈嬷嬷,”张姑姑把兰花插进青瓷瓶,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太后娘娘跟前最得力的人,性子冷,你少跟她搭话。”
江清衍“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姑姑往佛堂供桌底下瞥了一眼,手在衣襟上捏了捏——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
晌午换供桌花瓣时,江清妍故意慢了些。张姑姑被小太监叫去前殿对账,佛堂里只剩她一个人。她蹲下身,假装打扫,目光往供桌底一扫——
昨天那团帕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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