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再见到张天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大帐篷里的医疗器械已经收了，只留下一张病床，还有一些医药箱。
张天爻穿着病号服趴床上，从衣领缝隙里能隐约看见她肩上捆着的绷带，裸露在外的脚丫子也缠得白花花的。她后脑勺的头发被剃了一块，光溜的头皮上覆盖着一指多长的纱布。
有个医生端了热水，正一点一点清理她头发里干涸的血。
苏懿站在离病床一米左右的位置，“张天爻，好点没？”
张天爻歪着头，嘬着吸管喝稀粥，“死不了，你臭着脸想干嘛？”
“既然没事了，那就开始作报告吧。”
苏懿抖了抖手里的记录本，“请问你为什么在其他调查员未就位的情况下，不经商量，独自跟楠竹山发生械斗？你知道，这是违规的！燕京那边知道你负伤，现在滇省调查局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全是问责的！”
苏懿说到最后，都开始吼了，“我们是一个团队！集体荣誉感总要有吧？你是厉害，可我们不是废物，我们也可以帮你，不需要你逞英雄，最后差点把命搭进去！”
这次的任务国家很重视，奖金奇高，张天爻是估量过任务难度以后，特意抢过来分给苏懿这一队的。他们队里全是普通人，但个个都是吞金兽，很需要这笔钱提升实力。
但在实力提升之前，他们面对灵异时，真的！很菜！
说实话太伤人，她挠了挠脸，气弱的笑道，“我心里有数，不是莽撞。第一根桃枝投出去的时候，楠竹生不敢硬接，我就知道他不如我。你看，他果然外强中干吧，这不就被我封印了？”
苏懿咬牙，“原本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你不需要动手，只需要作为威慑，从旁协助我们干预会盟！”
就是因为不需要动手，这种大任务，总局才敢分给他这一队！
张天爻撇嘴，“那要跟进多久？半年？我就天天陪他们喝茶，喝100多天？然后奖金再等三五个月，你们不得饿死？”
“总局制定的计划不切实际，太保守，难道还怪我干活太卖力？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见苏懿还要激情输出，张天爻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别理那群蹲办公室的，先办正事，你去把宗花岫喊来。”
苏懿脸涨的通红，甩着本子往外走。
知道他吃了挂落才会这么生气，张天爻低声道，“那群老东西说的话你别管，更别怕，能修习玄术的人越来越少，你们才是未来的主流。老家伙们不愿意相信，甚至害怕现实，才会处处针对你。”
“我既然提议组建了你们，就会护住了！”
“我不是气他们说话难听，我只是气自己窝囊，帮不上你……”苏懿往外踢的步子一顿，沉沉呼出胸中郁气。
他以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望着张天爻，并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犀利发问，“医生说你血液里酒精超标，你说实话，昨晚是不是喝醉了瞎莽的？”
张天爻满心的猜疑被打断，“额……”
“看来是了。”苏懿哼笑一声，弯腰荡开帘子出去了。
张天爻看向一直站床边的符离，“你怎么样？昨天应该没伤到吧？”
符离觉得心窝子被戳了一下，闷闷的应声，“没有，倒是你，伤的很重吧？”
他指指张天爻后脑勺上的纱布，问医生，“她这儿是不是缝针了？”
医生照顾的很周到，擦完头发，又用热毛巾给张天爻洗脸，擦手，“不止头部，她全身7处缝针，脑袋这算最少的，缝了5针。”
符离埋着头，拳头握得死紧，“金裳说的对，你不该把护甲给我的。”
张天爻牙齿一松，把吸管吐了，“你听她瞎说。你别看金裳活的久，她智力只相当于6-7岁的小孩子，贪吃贪玩，遇见事就害怕，遭到指责就要推脱。当时那种情况，我如果不管你，你会死，可你明明是为了活着才来找我的……”
“我得保护你。”
符离感动到眼眶发红，“张天……”
臭女人的下半句话说出口，“毕竟收了钱嘛。”
“……”
符离掉头就走！
“唉，他怎么了？话说一半怎么跑了？”张天爻不明所以，扭头问医生。
医生茫茫然摇头，“不知道，可能尿急？”
……
“大佬，真要把那九个竹妖放出来？”
茂密的竹林里，宗花岫带着几个调查员一边走，一边跟张天爻开视频，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在竹海中找到之前张天爻投掷的9根桃枝，并将它们拔掉，放出被封印的竹女。
张天爻在营地养伤，利用手机远程指路，“既然是会盟，两边大妖都得到场吧？竹妖这边，要么放楠竹生，要么放竹女，你选哪一个？”
宗花岫正扯着竹竿下陡坡，脚底下厚厚的竹叶滑溜溜，他走的很小心，“那还是放竹女吧。雅榕新王继位，9个竹女跟雅榕相比，还算势均力敌。”
两边实力接近，又有玄术高超的人类坐镇施压，会盟速度能加快不少，而且盟会之后，也不怕他们阳奉阴违，偷偷侵蚀对方的领地。
宗花岫这边忙着在竹海里穿梭，那一边，苏懿则忙着联系雅榕。
他看不到灵异，只能按照张天爻的吩咐，把她写的信纸送去蒙兴寨外的多依河边。
苏懿站在河边的大榕树下，抬头朗声道：“楠竹生已经被我们封印，接下来会是他的女儿们理事。你如果同意参加会议，就落三片叶子在我手里！”
树下的信纸消失了，过了一会，三片嫩绿的新叶飘飘乎乎，落入苏懿手心。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雅榕翻着信纸，若有所思，“我原本以为，人类这一次还是要打压我们。”
没想到，却是对楠竹生下了重手。
青檀女指着信纸上的会盟地点，疑心道：“他们把会盟定在竹林里，其中会不会有诈？”
雅榕摇头，“看起来不像。昨天竹林上空的打斗你也看见了，张家后人是刺着楠竹生的喉咙，和他一起陨落的。”
“那一剑的威力，做不了假。”
“人类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我想不通。据大王你所说，一千多前，人类明面上划了更多的地盘给先王，却逼迫他签下了许多条约，致使先王无法进一步壮大实力，甚至不得不容忍楠竹生的崛起。”青檀女挽着发丝，粉面凝愁。
“我们都以为，人类是为了扶植楠竹生，好彻底干掉我们，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这么回事……”
雅榕飘在树梢上，遥望那个高健的男人离去，“人类的心思，我们怎么猜的到？如果你实在好奇，不如当面问他们。”
“他们会告诉我们吗？”
脑海中浮现那女人捡起刚毛藻时，那个自以为隐蔽的输送灵力的动作，雅榕笑了一下，“也许，她会说的。”
……
会盟现场的布置，有些潦草。
围着封印楠竹生的大泥坑，铺了一圈防水布，三方与会者踩在布上，呈三角形分布。
雅榕那边看起来妖多势众，但小妖太多，虽然小家伙们努力压抑天性，但还是时不时会有啼哭声，叽叽咕咕讲小话的声音，或是偷吃零嘴的窸窣声响。
雅榕和青檀站在其中，就跟2个幼儿园老师一样，教的还是幼儿园小班。
“都安静！不许乱动了！”青檀女深觉丢脸，努力寒着嗓子控场。
雅榕倒是无所谓，他悠哉悠哉的望着坑底的楠竹生，甚至想跳下去踹他几脚。
竹妖这一边，九个白斗笠绿纱衣的少女站成两排，神情肃穆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张天爻还是躺在病床上，周围站满了人。
竹女们仇恨的目光隐约射来，她只当没看见，“金裳，别躲了，出来干活儿了。”
“哦……”
努力藏匿的金裳现出原形，翩跹飞到张天爻指尖上。
张天爻乌龟一样趴着，但这不影响所有人和妖怪都凝神听她讲话，“当年，张家先祖有幸主持了两位妖王的会盟。如今老榕树王已死，誓约失效，我们三方再次碰头，约定下一轮盟誓。”
她抖了抖手指，金裳会意，朝着大坑正中间飞去。
“人类寿命短暂，战乱烽火之后，当年人类手中那一份契约书已然遗失，幸得先祖卓有远见，请金裳造梦，详细保存下了当年的盟会内容。还请两边单派一妖出列，检视旧日条款。”
张天爻说完，先看向了竹女，竹女们相互对视，最后共推了一个女孩出列。
张天爻又看雅榕。
雅榕摇头，银花冠簌簌作响，“不用，我传承了父王的记忆，已知悉当年誓约。”
“那就等竹妖确认之后，你们再行商议疆域划分吧。”
在张天爻示意之下，金裳飞到竹女身前，“闭眼放松，我把梦境送给你。”
出列的竹女看了看人类，又看了看雅榕，在同身后的姐妹手牵手，汲取到足够勇气之后，她闭上眼，解开了自己的神魂禁制。
“好，你来吧。”
金裳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飞入了竹女眉心处。
过了许久，金裳再次出现，竹女也气喘吁吁的睁开了眼，她屈辱的看向张天爻，
“我不同意！当年的誓约，我们不能同意！”
最近五百年，随着老榕树王的衰老，楠竹生的地盘已经扩大了将近一倍！如果还按原来的盟约，竹妖需得吐出差不多半个西粤的地盘！
“我也不同意！”雅榕高喝！
“别激动，既然都不同意，那就坐下来谈。人类插手，除了怕普通人被波及之外，也是担心你们拉锯过程中打起来，造成伤亡，不是为了把盟约强压给你们。”张天爻如是道。
雅榕继续表达不满，“当年父王得到的领地虽多，大多贫瘠荒芜，真正的灵山秀水尽在楠竹生之手！而我父王为了那些无用的荒地，却不得不背负人族'赐予'的沉重枷锁！这不公平！”
随着近几十年来人类的极速繁衍，山被挖空，森林被切割，土地的多寡雅榕已经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是人类的一再侵犯！
他那日月钟爱的美目睇转，望向张天爻，“时移世易，你们人类的工业发展霸道无情，草木妖的生存日渐艰辛，再经不起重压了。”
竹女调转矛头，也开始控诉人类，“对！你们要做筷子要编筐，就只着我们砍！父亲最近几十年迫切想要西迁，也是为着这个！再不想法子保命，我们都要被你们人类砍光了！”
被两边指着鼻子骂，张天爻垂着眼皮，尴尬的抠指甲盖，不生气，也不反驳。
人类对于自然的索取，确实太过了！该骂！
有的调查员被骂出了火气，想张嘴反击，却被苏懿瞪的缩了回去。
两边草木妖骂了个尽兴，眼看天都要黑了，于是悻悻然住了嘴。
“这次盟会，本着自主自愿不打架的原则，地盘你们自己划，人类不再插手。”
张天爻的声音很平静，“人类当年加诸在你们两边的不平等条约，也不再作数。哦，互不妨害那一条还在，考虑到现在植物的艰难处境，如果有人敢去偷采盗伐，你们可以通知我们。最近国家在草拟《动植物保护法修订法案》，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帮忙补充。”
“苏懿，把地图拿过来。”
苏懿领着两个文员，打开电脑，展示滇粤两地的卫星地图，上面还标注的有矿产、河流，城镇，以及大大小小的自然保护区。
他的话音低沉而质朴，饱含着歉意和柔情，“保护环境，爱护自然，是现在的治国方针。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自然的贪婪和错误，并在努力改正当中，希望你们能协助，并教导人类如果保护你们。”
“来时已不可追，未来犹可期。”
草木如果有意识，估计不会喜欢人类。
地球有意识的话，应该是不恨人类的，“他”大不了重新洗牌。
玛德，这批生物比恐龙还糟心，抹掉再造一波来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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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多依河之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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