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坐下来谈,具体落实到每一条细则,争到每一个山头的时候,就是吵,拍桌子摔板凳的吵。
“你不管管他们?”
符离没事可做,抱着手机坐张天爻的病床边看剧。
一部土耳其的小成本文艺片,因其浓丽的色彩和蕴含的蓬勃生命力,成功吸引到了闲到蛋疼的病号张女士。
符离和她一人戴一只耳机,分享视频,隔壁竹妖和榕树妖的争吵声太大,他把耳机音量调最大也听不清演员台词,不得不抱怨起来。
相对于他的烦躁,张天爻挺淡定,“都说了不干涉,我只负责控场和提供必要帮助。”
“你看那2个文员,听妖怪吵这几天脸都青了,我也快听吐了,这盟会还要磨叽多久?”
符离故意把手机屏幕正对着张天爻,为了看清画面,他“不得不”凑的很近,最后屁股成功坐上了病床。
张天爻根本不知道身边少年的小心思,她专注于电影里的情节,偶尔回他,“苏懿和宗花岫在旁边看着呢,会议进程有保障的,估计就这两天了吧?”
“这件事处理完,我们是不是就出去了?”
耳机震得耳朵疼,符离干脆摘掉,只看画面和字幕,“你伤这么重,该有假期吧,我们去昆市?我买了大house,离医院很近。”
符离的话让张天爻诧异,她这时候才发现,这小子最近几天挺乖,不唱反调,也不故意气人。
“你如果觉得愧疚,想弥补,那没必要。我这伤不是你打的,伤情也没有多严重。”
符离有些难为情,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谁愧疚了!荒山里洗澡吃饭费劲的要死,现在你也受伤了,咱们回城里休养不行吗?”
在这林子里确实挺费劲,想到符离每天要走3个多小时累成狗的样子,张天爻就想笑。
“等事情结束了再说吧。”
农历正月十二这天,属牛,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
在经过无数轮修改之后,雅榕和竹女的盟约终于正式确立。
“当年老榕树多占,后又被楠竹生夺走的领地,根据重叠部分灵气的多寡再次分配,这一回,你们没有异议了是吗?”
张天爻已经可以勉强起身,她套着宽松的外套,臃肿的黑熊精一样坐在防水布上。
“确定了。”雅榕席地而坐,敞怀叉腿,看起来很是豪迈。
9个竹女相互对视,那些白斗笠轻轻碰撞又分开,看起来鲜活又美丽,“我们也确定了。”
“那我来说说人类的部分。”
张天爻朝苏懿示意,并接过厚厚的一沓A4纸,而后气沉丹田,大声朗读纸页上人类给予两边妖王的承诺。
“迁居人类,减少人和山林的冲突;退耕禁牧,让草木再次占领泽野;还有这个什么保护法,犯法最高死刑?你们人类真有这么好心,会为了异族自相残杀?”
青檀女接过人类送来的纸张,越看越欣喜,越欣喜,就越不安。
雅榕也在看,他看完了,兴味索然的摇了摇手中纸片,“你们人的命才宝贵。人吃毒藤被毒了,藤要被烧死;人一世剥皮刨根,不知道害死了多少草木性命,倒好像天经地义。”
“这些条款,不会只是一沓废纸吧?”
“不会。”
张天爻摇头,“最近十来年,人类在尽量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环境保护的法律越来越严,自然保护区越来越多,从事环境保护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纸上所说的东西,我们都会努力去做……”
“人砍掉了我们的大腿,把腿拿去烧了,吃了,现在捧着一根煮烂的脚趾头回来,说要还给我们,帮我们接回去。你猜,我们会高兴吗?”雅榕嘲讽的勾了勾唇。
“抱歉。”张天爻为人类发展的受害者所嘲,不分辨,只是低下头,从一头臃肿的黑熊,变成了一个黑乌龟。
本来嘛,事不关己,符离只是坐在旁边玩手机,他见张天爻受气,心里莫名不舒服,呛声道:
“弱肉强食,打不过活该倒霉。以前人类硬气的时候,不见你们话多!又不是张天爻做的错事,你们盯着她说个嘚儿?!”
“你、你们!强盗!你们做错了事,还不许我们诉几句苦吗?”有竹女细声细气的抗议道。
女孩子声若丝竹,孱弱羞涩,嘴炮能力0级,符离都不好意思喷她了,只能“哼”了一声,继续埋头抽卡。
张天爻乌龟伸爪敲了敲面前的文件,把话题拉了回来,“这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如果没意见,就签字画押。这个协议一旦签订,宋朝时签的那些东西就作废了。”
这句话打动了雅榕,他敲着膝头想了想,“好,就按这个来!倘若以后人类不作为,我自会护佑同族。”
竹女们窃窃私语,最后一齐点头,“我们也同意,把以前那些条条框框去掉吧!”
三方统一意见,金裳再次现身,将盟会刻于梦中,留待沧海桑田千年后,下一轮聚首。
“字我们签了,盟誓也发了,你能把父亲放了吗?”竹女仔细收好刻有盟约的竹简,莲步轻移,走到张天爻面前。
张天爻望着白斗笠下花朵一样的竹女,摇头,“我封印他,不是为了盟会,是为你们。”
“你们试着离开他,自己去人类的世界看看吧,去上学,去旅游,只要不违法犯罪,你们干什么都行。如果30年后你们还想放他出来,就一起来找我。”
“万一你活不到那时候呢?”
人类太容易老,太容易死,竹女担心自己一个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人就变成了一抔土。
符离倏地抬头,怒瞪,“呸!你瞎咒谁呢?”
宗花岫和苏懿站在旁边,也皱眉,但没说什么。
“也是……”
张天爻很通透,并不在意这个,“那我得闲的时候做9把钥匙吧,30年后,你们拿着这个,去张家换钥匙。”
她从脖子下拽出一根红绳,绳上坠着一个白玉勾,
“这是张家的信物,你们注意不要弄丢了。”
“我们一定妥善保管!“竹女接过白玉勾,手牵着手遁地消失了。
“呼啦啦!”大风起,翠竹偃腰。
雅榕携着众妖,乘风而起,在大风西去之前,他回首,低声问道:
“我原以为你是带着屠刀和血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以前对我父王百般打压,现在又要帮我?”
烈烈大风,尘土飞扬,张天爻“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撑膝站了起来。
“我们只是依顺天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当年,岭南至三迤之地山多林密,瘴气毒物数不胜数,所以压制妖物,保障人命;你父王势力鼎盛,贪多霸道,他有余,所以打压他;现在,人的物欲太过,所以我们反过来约束自己。”
“谁弱你们帮谁?这未免可笑!”
雅榕觉得不可思议,人类的矛盾反复,竟是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从古至今,富的想要更富,强的想要更强。如果不加干涉,让赢家通吃,那弱者将难有立锥之地。”
张天爻肃然,“损有余者,补不足、穷困、势弱者,让世道不至于颠覆,这有什么可笑的!爱护弱小这种事,你不也在做吗?”
雅榕闻言,看了看在他脚边嬉笑玩闹的小妖们,
“弱者……你看我,就像我看它们一样?”
张天爻叹气,“世事无绝对,我只能跟你争一时的强弱,100年后,我死了,你还活着。”
她这样一讲,雅榕高兴了,他笑着拱手,“告辞,记得兑现你们的承诺。”
“一定。”
……
妖王已走,大风息歇,宗花岫拿手臂拐了拐苏懿,“他们都走了,坑里这个怎么办?”
楠竹生还被剑定在泥坑里呢。
苏懿盯着文员将会盟书和会议纪要打包密封,抽空招呼其他人去拿铲子,“埋掉,他这血淋淋的造型,被普通人看见了,分分钟报警上新闻。”
随着铲子飞舞,黄土覆盖楠竹生的身体,覆盖他清丽绝尘的脸颊,渐渐的,他的一切都被掩埋了。
张天爻双手插兜,神情愉悦的望着。
符离单手插兜站她旁边,“他是不是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哪儿知道?”
“作为放鸟出笼的人,你会不知道?那几个女孩儿享受过自由以后,谁会愿意回笼子里?还9把钥匙,缺1把都解不了封印,你的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符离说到最后,直接哈哈大笑。
这女人看起来正经,有时候蔫儿坏!
张天爻也笑起来,弯着眉眼瞪他,“看破不说破,小声点儿,被听见了不好!”
两个人互瞪着笑了一会,符离状似不经意道,“喂,张天爻,你跟我去昆市呗。”
“嗯?”
“房子我看好了,在滇池边,开窗就能看见水!”
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着忐忑和期待,他雀跃的摸出手机,“看,这是中介给我拍的视频,院子里带了好大一棵三角梅!”
张天爻正要凑过去看,苏懿一脸严肃的走过来,他瞅瞅符离手机,中肯道:“这院子确实漂亮,但没必要买,张天爻你过来一下。”
他表情肃穆,张天爻结束闲聊,跟他往竹林深处走,符离被打断游说,气鼓鼓的瞪着他们离开。
“什么事?”张天爻坐到一块有黄绿色地衣的岩石上,侧头问苏懿。
“我打探到'它'的消息了,就在华缅边界。老同事告诉我,那群人最近有一笔大交易,正在跟湘省的人偷偷接触,以帕迦的性格,他一定会带上'它'。”
苏懿缉毒警出身,他的老同事,自然也是缉毒警了。
张天爻皱眉,“那个邪灵要进来?跟毒枭一起?”
“你跟我交个底,你这次伤的到底怎么样?医生是你们家的,嘴太紧了。”这直接影响到苏懿的计划,他筹备了整整三年的复仇计划,容不得半点闪失!
张天爻摸了摸手臂上的纱布,笑道:“皮外伤,不影响打架。”
刚毅的男子一脸严肃,“说实话。”
他想复仇,但他更清楚张天爻的价值,她还很年轻,还在成长,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让这把必将震慑玄门的宝剑折在滇省。
“后背上的伤得养一个来月。”张天爻讪讪然。
“你能暂时离开滇省吗?帕迦迟迟不动,我怀疑是'它'上一次被你打伤,忌惮你的存在,不敢过国境线。”
苏懿建议道:“你本来就要休病假,你可以回家去看看,或者去旅游。”
张天爻想起一桩事,点了头,“也行,趁这机会我去趟燕京,我还欠符离一个承诺呢。”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出自《老子》。
**和偏私,使得刮穷养富的现象,亘古难变啊。
张天爻主张的,是一种逆向的遏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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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多依河之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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