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用餐时间，楼下的茶餐厅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客人很安静地吃着东西。
两人轮流点了餐，陆衡刚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隔间门口忽然水灵灵地冒出了刚刚在展厅遇到的体育生少年，
“不介意加个我吧。”
陆衡：“店里位置那么多，自己再开一桌去。”
体育生少年被拒绝了也没不开心，依然略带嬉皮笑脸道：“哎呀呀，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多个伴才开心。”
陆衡：“你几岁了，吃饭还要人陪？”
体育生少年已经自顾自进来了，他坐到了程千绘身边，笑着对程千绘道：“我今年跟陆衡同岁，他喜欢吃饭有人陪，我也一样。我叫谈濯，美女叫什么名字啊？”
程千绘倒是忽然对这个自来熟的少年产生好感，特别是当她望着少年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越看越觉得他单纯可爱，她唇边扬起了一抹笑：“你好呀，帅哥，我叫程千绘，是陆衡的新助理。”
谈濯：“给衡哥当助理挺闹心的吧，他脾气那么差，给我当助理吧。”
程千绘倒是没见过这么直白挖墙脚的，他既然能这么说，估计和陆衡的关系也不差，她就干脆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好啊，给我涨工资就行。”
谈濯慵懒一笑：“涨一倍怎么样？要不你现在直接跳槽得了？”
程千绘偷偷瞄了陆衡一眼，道：“还是算了吧，我老板要生气了。”
正巧服务员把凉菜端了上来，谈濯原本还想侃几句，刚扭头就被陆衡压低的眼神睨了一眼，他悻悻地吸了吸鼻子，拿了筷子夹了个鲍鱼。
“我去上个厕所。”程千绘说，谈濯让了让位子，让她出去了。
谈濯用筷子戳了戳半块没吃完的鲍鱼，笑嘻嘻道：“你家最近这么乱你还有闲心看展？”
“哪里乱了？这么点破事也叫乱？”
“还是你牛，”谈濯冲他竖起大拇指，“你大伯没找你麻烦吧？”
“没，他也不想想他儿子在哪呢？”
谈濯笑了：“红楼梦都没你家乱。”
陆衡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程千绘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现菜都已经上齐了，她说：“其实不用等我的，你们可以先动筷。”
谈濯对陆衡扮了个鬼脸，说：“我就知道你不介意，但是陆哥只准我吃凉菜。”
程千绘笑了：“那赶紧吃吧，可别把你饿坏了。”
谈濯的饭量挺大，程千绘半碗饭还没吃完，他已经开始要下一碗了，他一个人狂风扫落叶，桌上的菜没五分钟就快空了。
谈濯放下筷子，看见程千绘暗藏震惊的眼光，他解释道：“我以前是个网球运动员，每天在体育馆从早练到晚，饭量一直很大，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程千绘赶紧说。
桌上的茶水凉了，谈濯招手让服务生换一壶，他自己开始看菜单，又勾选了几道菜，问程千绘道：“千绘，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程千绘扫了一下狼藉的桌面，中间这道菜陆衡还没怎么吃就空了，她道：“再来盅苦瓜□□。”
谈濯唇角向上挑了下，他看了一眼陆衡，对程千绘说：“原来你也喜欢吃苦瓜鸡啊，你是我除了衡哥以外见到的第二个爱吃苦瓜的人。”
程千绘刚想和他调侃一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
——噼里啪啦！
她立刻望过去，地上碎着青瓷块，毯子上一滩水迹，陆衡的小臂红透了，几片茶叶粘贴在他的胳膊上，湿漉漉的水顺着手臂往下滴。
程千绘心里瞬时感觉被掐了一下，直接扑到陆衡身边：“赶紧去水龙头底下冲一下。”
陆衡不为所动，他甩了甩胳膊，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霾，他快速抽了几张纸，说不上用力也说不上轻柔地擦着烫红的区域，似乎烫伤的地方对他来说和其他区域没什么区别。
经理马上赶了过来，和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服务员一起道歉。
“你们店里的人怎么做事的！”谈濯呵斥时他那阳光傻白甜的气质瞬时荡然无存，甚至颇有几分威压。
经理不停陪笑脸道歉，旁边的服务生鞠躬得越来越低，脑袋都要掉地上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疏忽了。”
陆衡眯了眯眼睛，像是只狐狸嗅到了什么，对这个服务生道：“抬头。”
哗啦啦的水流从水龙头里倾泻而下，陆衡的手臂就淋在水流中间，手腕上的高档机械手表没有被主人卸下，就这样在水流中被冲了十几分钟，陆衡的手臂还有些微红，像是刚切好的鱼生。
程千绘在最近的药店买了烫伤膏，进了盥洗室后站在陆衡身边：“霍菁派了车过来，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神瞟向了水龙头下的那只如玉般的手。
变成淡粉色了，看起来好了很多。
“还疼不疼？”
“不疼。”
程千绘看着陆衡的侧脸，他的表情很平淡，确实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刚刚他手臂不小心碰到水龙头的出口，他的瞳孔还是微张了下，发出了一声比蚊子声音还轻的浅嘶。
程千绘忽然想起她高中时养的小猫，那只三花猫和她缘分不深，才三岁就去世了，去世的两个月前，它还是正常的吃饭喝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等到某一天，它忽然开始绝食，程千绘才发现它病了。她带它去看医生，医生说她的小猫太会忍痛了，它大概病了快半年，直到它忍不了才把症状显现出来。
她的眼神落在陆衡水龙头下的手臂上，道：“你把手表卸了，我帮你涂烫伤膏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你左手涂多不方便，还是我帮你吧。”
陆衡略有些抗拒地背过身体，语气也重了：“不用！”
程千绘不明白他在执拗些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然后又看向陆衡在流水中冲击的那只手，他手臂上那只机械表的表盘反射着盥洗室水晶灯的光。
陆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过于重了，他长吸了口气，使自己放松下来：“刚刚的事情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动静，你上谈濯的车先走。”
“我是你助理，我看你上车了我再走。”
陆衡感觉自己又想发火了，他攥了一下拳头：“我是你老板，我说你走你就走。”
程千绘无言定定地望着他，她想从他眼里探究到点什么，可他根本不看她，只看着水池里的水龙头。
程千绘叹了口气，被动地接受了陆衡的决策：“好，烫伤膏给你。”
今天陆衡带程千绘来的是一家私人美术馆，美术馆平时只给熟人开放，所以今天一整个展都没什么人，但是等程千绘坐上谈濯的车，车开到美术馆的门外，她才发现门口聚集的歌迷真不少。
馆主是陆衡高中时的美术老师，她给陆衡上过几节课，对陆衡印象不错，她给他开了个贵宾休息室，但陆衡喜欢清净，不喜欢她陪着，所以就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这个休息室面积非常大，特别是当陆衡站在盥洗室望出去，这富丽堂皇的房间越发显得寂静空旷。
放在水池边的手机屏幕倏地一亮，陆衡瞥了一眼。
谈濯：“我已经开车带她走了。”
陆衡叹了口气，他左手手指按住腕表的两边搭扣，啪嗒一声手表解开了，尽管这款全球仅发行五十枚的机械表做工精湛异常，但它终究不是运动表，防水能力中规中矩，在连续二十多分钟的流水冲击下，表盘里还是进水了。陆衡随手把表放到水池一旁，手腕中心露出一条长约五六公分的疤痕。
又在水龙头下冲了两三分钟，陆衡的手机忽然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手机，来电人是“霍菁”。
陆衡拾起手机，放在耳边，霍菁的声音一如往常理性而充满条理：“我到3号贵宾室门口了，你来开下门。”
陆衡关闭水龙头，抽了几张纸巾把手臂擦干，又把那枚表重新扣上手腕，然后去门口开门。
霍菁进了门，一眼就落到陆衡的右手手臂上，他那手臂光洁如初，肌肉线条分明，她笑了下，道：“千绘还在电话里非常紧张地跟我说你烫伤得非常严重，让我找个医生过来看看，现在看来快好得差不多了嘛。”
“她太紧张了，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不然你过几天还有个活动量挺大的综艺，不然没法上了。”
“嗯，走吧。”
霍菁今天带了几个安保人员过来，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号的粉丝聚集在门口了，霍菁也不打算避开粉丝，干脆让陆衡出来大大方方地露个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衡！！！！啊啊啊！！！！”
“哥哥！！！我们爱你！！！”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围出一个圈，陆衡走在这个人形圈中央，霍菁和其他人跟在陆衡身后。
陆衡对着粉丝微笑，唇角上扬的弧度松弛自然，一双笑眼明亮如星，对每一个方向上的粉丝都挥了挥手。
人太多了，一双双手如丧尸一般从保安人肉墙中间涌来，一只身强体健如丧尸王的粉丝伸手抓住了陆衡挥舞的胳膊，陆衡右手小臂顿时迎来一阵麻木的刺痛，他面不改色地微笑，直到上了车才眼色冷了一冷。
霍菁不跟他坐同辆车，整个车里除了司机就剩他，他甩了甩手，把右手手腕的手表表带解开，随手放在车子放饮料的地方。
他的烫伤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但他手臂脱离清水不久那种密密麻麻的细痛又重新泛上来了，特别是手表金属沉重的质感压在犯痛的皮肤上，难受得更加无以言表。
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手腕，毫不避讳地观赏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他很少卸下手表，就连睡觉也戴着，他平时虽然会看心情换各种款式，但手表好像已经长进他的血肉里，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现在忽然把表卸下，只觉手腕间一轻，好像毁容者忽然失去面具，把所有的丑陋都呈现到表面上。
忽然，车子在路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程千绘就站在车门口，和举着自己手腕的陆衡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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