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枕河是被一种极其陌生的温热气息惊醒的。
不是他卧榻上常年浸染的、清冷孤绝的寒玉气息,也不是断忧门后山终年不散的凛冽松风。
这股气息暖烘烘的,带着点阳光晒过青草般的干燥清爽,霸道地侵占了他枕畔一半的空间。
他猛地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流云织锦的帐顶,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属于断忧门长老寝殿的规制。
然而视线微微偏转,旁边那张睡得正沉的脸,就彻底颠覆了他所有认知。
一张极其年轻俊朗的脸,眉眼舒展,唇角甚至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满足的弧度。
穿着最普通的青色细麻布衣,却大喇喇地占据了他这张千年寒玉床的另一半。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意瞬间冲上时枕河的顶门。
哪来的狂徒?竟敢擅闯他的寝殿,还敢……还敢爬上他的床?!
杀意凝于指尖,他甚至懒得去想对方是如何突破他重重禁制进来的,只想立刻将这胆大包天的东西撕成碎片!
没有一丝犹豫,裹挟着凛冽灵力的一脚,狠狠踹向那熟睡身影的腰侧。
风声骤起。
就在他脚尖即将触及那青色衣料的刹那,熟睡的人影仿佛早有预料般,极其自然地、带着点慵懒地朝床榻内侧一个流畅的翻滚。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完美地,甚至带着点戏谑地,避开了他这含怒一击。
时枕河瞳孔猛地一缩。
一击落空,他手腕翻转,并指如剑,凌厉无匹的剑气嗤嗤作响,直刺对方咽喉要害!指尖萦绕着足以冻结神魂的森寒之气。
那青衣身影依旧闭着眼,仿佛还在梦中,身体却像滑不溜手的游鱼,肩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轻轻一塌,时枕河的指尖便擦着他颈侧的皮肤掠过,只带起几根微扬的发丝。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触感。
更让时枕河怒火攻心的是,对方在避开这致命一击的同时,那只空闲的手竟然顺势拂过!
目标赫然是他散落胸前的墨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他寝衣微敞的领口,动作轻佻得近乎……轻薄!
“找死!”时枕河的声音冷得像万载玄冰,周身灵力轰然爆发,整个寝殿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掌风凌厉,直拍对方面门。
这一次,他不再保留,封死了对方所有闪避的空间。
然而,那青衣身影仿佛能预知他的每一步动作。
在那足以拍碎山岳的掌风及体的瞬间,他腰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一拧,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从时枕河掌风覆盖的缝隙里“滑”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了床榻几步之外的地面上。
他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极其清亮,像是初春消融的溪水,此刻正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甚至带着点……纵容?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杀意凛然的美人。
“啧,时长老,一大清早的,火气就这么旺?对身体不好。”
他声音清朗,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居然还挺无辜。
“你是谁?”时枕河站在寒玉床上,居高临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寒杀机,
“擅闯本尊寝殿,意欲何为?”
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毒。
纪明砂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日复一日重复磨砺出的无奈和疲惫,迅速被那惯常的、阳光般灿烂的伪装覆盖。
他摊了摊手,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哄小孩般的亲昵:“我?我是你道侣啊,枕河。”
“本尊冷心冷情,不结道侣!”
“本尊冷心冷情,不结道侣~”
几乎是同一刹那,两个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重叠响起。
时枕河的声音冷厉决绝,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落。
而纪明砂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刻意模仿的腔调,阴阳怪气,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他甚至还同步做出了一个微微歪头、撇嘴的不屑表情,惟妙惟肖。
空气瞬间凝固。
时枕河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看透、被冒犯的狂怒在他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交织。
他死死盯着纪明砂,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这狂徒……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纪明砂看着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心中那点被日复一日遗忘磨出的酸涩痛楚,奇异地被一丝微小的得意抚平了一瞬。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带着点欠揍的狡黠,手腕一翻,掌心便托出一块流转着柔和光晕的淡青色留影石。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留影石的光芒骤然明亮,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悬浮在两人之间。
画面里,正是这间寝殿,这张寒玉床。
只是光线稍暗,应是昨夜。
画面中的时枕河,依旧是一身素白寝衣,墨发披散,神情却与此刻的冰冷截然不同。
他半倚在床头,眼神似乎有些迷蒙,少了平日的锐利,薄唇紧抿,耳根处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极其可疑的绯红。
而影像中的纪明砂,正凑在他面前,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猫:“枕河,叫声‘好道侣’来听听?”
光幕里的时枕河闻言,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薄唇微动,那句“滚”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住了话头,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飞快地、极其含糊地、带着点自暴自弃般的意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鼻音:“……嗯。”
虽然模糊不清,但结合语境和纪明砂那句“好道侣”,那个“嗯”的含义,不言而喻。
尤其搭配上时长老那副强作镇定却掩不住耳根通红的模样,简直铁证如山!
光幕散去,留影石的光芒黯淡下去。
纪明砂将石头在掌心掂了掂,挑眉看向床上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时枕河,语气带着点邀功般的得意:“喏,证据确凿。时长老,昨晚你自己亲口承认的,还想赖账不成?”
寝殿内一片死寂。
时枕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冰雪般的苍白。
他死死盯着纪明砂手中的留影石,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混乱。
昨夜……模糊的影像,模糊的声音,还有那该死的、自己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是真的?怎么可能?!
荒谬!绝不可能!
一股被愚弄、被设下卑鄙圈套的暴怒瞬间压倒了那丝混乱。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锋,直刺纪明砂,唇角勾起一个极致冰冷、极致嘲讽的弧度,清晰无比地吐出两个字:
“P的。”
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鄙夷。
仿佛纪明砂精心保留的证据,不过是最低劣的江湖把戏。
纪明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垮了下来。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肩膀都耷拉下去几分,长长地、极其夸张地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力感:
“行,时长老你说P的就是P的。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他这副样子,活像个被无理取闹的孩子折腾得没脾气的大人。
时枕河被他这副“我懒得跟你计较”的做派噎得胸口一闷,仿佛积蓄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决绝地背对着纪明砂,只留下一个冰冷孤绝的背影,声音冷硬地逐客:“滚出去!再让本尊看见你,格杀勿论!”
纪明砂看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眼底深处那点强撑的笑意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默默地、动作熟练地将手中那块淡青色的留影石收好。这动作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朝殿外走去,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紧闭的殿门外,隔绝了内外。
寝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
时枕河依旧背对着门口,雕塑般一动不动。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迫着他的肺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那个“嗯”……模糊的鼻音,带着一种陌生的、软弱的妥协……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狠狠扎进他冰封的记忆深处,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他拼命想否认,想将那荒谬的画面和声音驱逐出去,可越是抗拒,那模糊的感觉却越是清晰——昨夜,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强烈不安和被侵犯感的烦躁,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抬手,狠狠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逸出。
殿门外,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纪明砂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外冰冷的石阶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巨大殿门。
门缝里透出的寒意,丝丝缕缕,侵入骨髓。
他缓缓抬起手,再次摊开掌心。
那块淡青色的留影石静静躺着,光滑的表面倒映着他此刻写满疲惫的脸。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头冰凉的棱角,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到一点暖意的存在。
“第一百九十九次了,浣星。”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日复一日被强行抹除的苦涩。“他还是不认。”
话音落下,他脚边的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只黑猫儿凭空出现,轻盈地落在他脚边冰冷的石板上。
黑猫浣星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绿的猫瞳,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无奈、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它甩了甩尾巴,用脑袋轻轻蹭了蹭纪明砂的裤脚。
“喵……”浣星的叫声也带着一种沉重,“宿主,剧情修正力太强了……他作为这个世界的最终反派,他的记忆是规则重点清除的目标。任何‘不该存在’的痕迹,都会被强行抹去……”
“抹去?”纪明砂打断它,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留影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抬起头,望向寝殿紧闭的、仿佛隔绝生死的巨大门扉,眼中那点疲惫的麻木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取代,烧得极亮,也极痛。“抹去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喵嗷!可是……”
“没什么可是!”纪明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在空旷冰冷的回廊里激起细微的回音。
他猛地弯下腰,一把将脚边的黑猫捞起来,动作快得让浣星甚至来不及反应,四只雪白的爪子徒劳地在空中乱蹬。
纪明砂将它拎到自己眼前,那双总是带着阳光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燃烧的执拗,死死盯着黑猫那双因惊愕而瞪圆的金色瞳孔。
“浣星,你告诉我,”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带着血腥味,“那个‘位置’,解风离那个师父的位置……是不是只要顶替了它,就能算‘剧情内’的人?就能让他记住我?哪怕一天也好!”
黑猫浣星浑身的毛瞬间炸开,像一团受惊的黑色绒球,猫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缩成了两条细缝!
“喵——呜!!!”凄厉的猫叫声几乎要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无尽的恐慌和警告。
“宿主你疯了?!清醒一点!那是反派未来第一个杀的的人!那是注定要死人的!是剧情核心里的祭品!碰不得的!你会……”
“死就死!”纪明砂粗暴地打断了它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将炸毛的黑猫拎得更近,近得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底那片不顾一切的、焚尽一切的火焰,清晰地映在黑猫惊骇欲绝的瞳孔里。
“我道侣不能不认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在死寂的回廊里反复撞击,震得廊下的冰棱都似乎簌簌欲落。
每日早晚九点准时两更~~
新人作者,还请多多关照![红心][红心]
现在的时间点是时枕河忘记纪明砂的第一百九十九天,还没重生哦,第四章才是时枕河重生后的内容,刚开始可能有点凶,但不会太过分的~[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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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记一次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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