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砂并没有被那句冰冷的“格杀勿论”真正吓退。
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开场白。
他就像一块甩不掉、砸不烂、还总往人眼前凑的顽石，时枕河的逐客令话音刚落没多久，那道青色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断忧门后山的寒潭边。
时枕河正盘膝坐在一块巨大的玄冰上，试图用刺骨的寒意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翻涌的烦躁，以及太阳穴深处挥之不去的刺痛。
墨发垂落，与玄冰的寒气几乎融为一体，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时长老，好雅兴，在这儿冰镇自己呢？”纪明砂的声音带着笑意，突兀地打破了潭边的寂静。
他几步就走到玄冰下方，仰头看着冰上那尊仿佛冰雪雕成的美人。
时枕河眼皮都没抬，周身寒气骤然加剧，几道尖锐的冰棱无声无息在他身侧凝聚成型，带着破空之声，直射纪明砂面门和周身要害。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足以将任何普通修士瞬间洞穿成筛子。
然而，纪明砂就像提前预知了冰棱的轨迹。
他甚至没有后退，只是身体以一种极其流畅、近乎舞蹈般的韵律微微晃动、侧身、甚至随意地抬了抬手。
噗噗几声轻响，那几道凌厉的冰棱擦着他的衣角、鬓发飞过，狠狠钉入他身后的冻土和岩石中，炸开一片冰屑，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纪明砂拍了拍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冰晶，脸上笑容不变，甚至还带着点促狭
“火气还没消啊？要不要我帮你降降温？”
说着，他脚尖一点，竟是要跃上玄冰！
“放肆！”时枕河终于睁眼，眸中寒光暴涨。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死活、又滑不留手之人！
一股被反复挑衅的怒意直冲头顶。
他并指成掌，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极度压缩、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幽蓝冰焰——
这是他断忧门秘传的“玄冥寒煞”，沾之即冻彻神魂，霸道无比。
他决心不再留手，要给这狂徒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掌风带着冻结万物的恐怖低温，当头拍下！
这一击，足以将一座小山丘瞬间化为冰粉。
纪明砂人在半空，看似避无可避。
时枕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然而，就在那幽蓝冰焰即将触及纪明砂发顶的千钧一发之际，纪明砂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铁板桥般的姿势，险之又险地让那恐怖的寒煞擦着鼻尖掠过。
同时，他借着后仰的势头，脚尖在玄冰边缘极其轻微地一勾一借力，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轻飘飘地向后翻腾，稳稳落在了玄冰之下，距离时枕河的攻击范围恰好一步之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精准得令人发指。
更让时枕河心头剧震的是，纪明砂在翻身落地的瞬间，那只空闲的手，竟然极其自然、极其迅捷地伸向了他垂落在玄冰边缘的一缕墨发。
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拂过冰凉的发丝，甚至还极其轻佻地勾了一下他束发的寒玉簪尾。
“你——！”时枕河勃然大怒，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冒犯，简直是**裸的亵渎！
他猛地撤回拍出的手掌，反手就向那只胆敢触碰他发丝的手腕抓去，速度快如闪电，指风凌厉，蕴含着他此刻滔天的怒火，誓要将其腕骨捏碎！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扣住对方手腕的刹那，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悸动。
并非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恐慌，瞬间冲垮了他凝聚的杀意和力道。
他的动作，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悸而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滞。
纪明砂的手腕，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凝滞中，如同游鱼般从他指下滑走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擦过自己冰冷的指尖，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灼痕。
纪明砂落地站稳，还顺手捋了捋自己刚才被掌风带乱的额发，看着玄冰上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的时枕河，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时枕河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混杂着一丝疲惫和……了然？
“你看，”纪明砂的声音低沉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带着轻佻，“你杀不了我的。至少……现在下不去那个狠手，对吧？”
时枕河瞳孔骤然收缩！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玄冥寒煞拍不下去？为什么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力量，在这个人面前总像打在棉花上？
为什么每次即将触及对方要害时，身体深处总会涌起那股该死的、让他心神不宁的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疯狂地尖叫着阻止他！
更可怕的是，对方对他的了解，简直深入骨髓！
每一次闪避，都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招式；
每一次轻佻的触碰，都精准地踩在他最无法忍受、却又莫名无法真正下死手的边界线上；
甚至……连他此刻内心的动摇和混乱，都似乎被对方洞悉！
这感觉太诡异，太可怕了！仿佛他所有的防备和反应，都在对方的剧本里！
“你到底是谁？！”时枕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杀意，而是混杂了惊疑、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
他死死盯着纪明砂，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答案。“为何对本尊……如此了解？！”
纪明砂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看着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看着他因愤怒和困惑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心底那点被遗忘的酸楚再次弥漫开来。
朝夕相处很久了？是啊，很久很久了……
他张了张嘴，那句“我是你道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看着时枕河眼中那全然陌生的、充满戒备和混乱的眼神，他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执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枕河，”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时枕河，“你这里，记得我。你的身体，记得我。这就够了。”
“至于脑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总有一天，我会让它也记住的！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百天！一百天不行，那就一千天、一万天！我纪明砂，奉陪到底！”
说完，他不再看时枕河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和复杂的脸色，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寒气森森的寒潭边。
只留下时枕河一个人僵立在巨大的玄冰上，心脏深处那阵莫名的悸动，伴随着纪明砂最后那句近乎誓言般的话语，久久不息，震得他神魂都在嗡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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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总有一天让你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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