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晦峰顶的喧嚣,如同某种顽固的苔藓,在时枕河漠然的冰层下悄然滋生蔓延。楚衔腰间的翡翠铃铛,纪明砂与那只黑猫的嘀嘀咕咕,甚至那小子隔三差五试图“孝敬”些古怪点心的举动,都成了这孤峰上无法彻底驱散的背景杂音。
时枕河依旧独来独往。
他踏出明晦峰的范围,走向断忧门其他地方——藏经阁、演武场、丹鼎阁,甚至只是去主峰执事堂领取份例。
然而,无论他行至何处,脚下所踏之地,仿佛自带某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宣告。
他甫一踏入某条青石小径,方才还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切磋法术的弟子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弄,瞬间噤若寒蝉。
交谈声戛然而止,法术灵光瞬间熄灭,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带着慌乱的低眉顺眼和迅速却又不失恭敬的避让。
原本人流尚可的小径,顷刻间被清空出一条笔直、宽阔、直通目的地的真空地带。
所有弟子都紧贴着路边的山壁或廊柱,大气不敢出,目光死死钉在自己鞋尖上,直到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寒霜的利刃,无声无息地穿行而过。
起初几次,时枕河只觉得可笑。
蝼蚁的惊惧,何须在意?
这自动清场的便利,反倒省了他驱赶聒噪的麻烦,落得清净。
直到某日,他去丹鼎阁取一味冷僻的辅药。
阁内原本炉火熊熊,药香弥漫,几名内门弟子正围着一位丹师请教控火诀窍,气氛颇为热烈。
时枕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阴影处的刹那。
“噤声!” 不知是谁低低地、带着惊恐喝了一声。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炉火的噼啪声、药液沸腾的咕嘟声、弟子们的请教声、丹师的讲解声——如同被利刃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丹鼎阁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炉火兀自燃烧着,映照着几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那名正在演示控火的弟子,手一抖,丹炉内温顺的火焰猛地一窜,险些失控,吓得他魂飞魄散,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
时枕河面无表情地走向负责发放药材的执事柜台。
他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无声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直达柜台的道路。
柜台后的执事弟子更是脸色发青,双手微颤,几乎是屏着呼吸,以最快的速度、最恭敬的姿态将玉盒奉上。
时枕河拿了药盒,转身离开。
直到他踏出丹鼎阁大门,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足有半盏茶时间,阁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如同冰封解冻般,缓缓融化,响起几声压抑到极致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
“吓……吓死我了……”
“时阎王……名不虚传……”
“刚才我感觉魂儿都要飞了……”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那可是断头峰的主儿!”
“断头峰”三个字,如同细微的冰刺,精准地钻入了时枕河尚未走远的耳中。
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一丝迟滞,只是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讥诮。
时阎王?断头峰?
呵。
一群无聊又愚蠢的蝼蚁。连恐惧都显得如此肤浅而可笑。不过是些毫无价值的虚名罢了。
他回到明晦峰,那点微不足道的讥讽便如云烟散去。
峰顶,楚衔烛正拿着他那柄“老子快活”的扇子,对着石头上晒着的一排颜色诡异的蘑菇使劲扇风,嘴里念念有词,试图用风干法加速某种“含笑半步癫”的炼制。
铃铛随着他扇风的动作叮当作响。
纪明砂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浣星蜷在他膝头打盹。
时枕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洞府。
那烦人的铃铛声,那小子专注扇风时的嘟囔,甚至纪明砂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石门时。
“时长老留步!”
纪明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清朗,打破了峰顶原有的“和谐”噪音。
时枕河的手指停在半空,没有回头。
纪明砂却已经抱着猫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那种时枕河已经无比熟悉的、灿烂得有些刻意的笑容,手里还捧着那本古籍。
“时长老,有个问题困扰我许久了,非您这等见识广博的大能出手不可!”
他挡在时枕河和石门之间,将古籍摊开,指着其中一页绘制着复杂阵纹的图谱,眼神灼灼,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求知欲,
“您看这里,‘回风逆火阵’的第三重嵌套节点,灵力流转的走向,这古籍上的描述和《宗门基础阵图详解》里的记载似乎有微妙冲突,晚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古籍有误,还是晚辈理解有偏差?还请您指点迷津!”
他的问题听起来煞有介事,语气也足够“恭敬”,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晃晃地写着“我就是找借口跟你说话”。
楚衔烛也停下了扇风的动作,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腰间的铃铛随着他扭身的动作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时枕河的目光冷冷扫过纪明砂的脸,落在他手中那本古籍上。
那阵图……确实是冷僻的古阵,但以纪明砂的身份实力,这点问题根本不该成为困扰。
拙劣的借口。
他薄唇微启,一个冰冷的“滚”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音节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一种极其怪异的……迟滞感,笼罩了他。
不是愤怒,不是厌烦,而是一种……仿佛身体已经形成了某种惯性般的疲惫?
对着这张总是带着笑、眼神却复杂得让他心烦的脸,对着这种日复一日、变着花样的“死缠烂打”,那积蓄了二十九世的暴戾和杀意,竟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韧性十足的软垫,闷闷地弹了回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预判到,自己若冷斥“滚”,纪明砂下一步会是什么——
必定是摆出一副委屈又无辜的表情,然后搬出“同门之谊”、“长老职责”之类的歪理,继续纠缠不休,直到他彻底无视或者动手将他丢开。
而丢开的后果……很可能就是第二天这人又带着新的“疑难杂症”或者一碟更古怪的点心出现。
这种预判带来的无力感,竟奇异地压过了纯粹的杀意。
时枕河那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那并非表情的变化,而是眼神深处,一种名为“认命”的疲惫感,极其短暂地掠过。
他没有说出那个“滚”字。
他只是极其漠然地、近乎是敷衍地瞥了一眼纪明砂指着的阵图,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古籍无误。是《详解》为适应低阶弟子,做了简化。此处节点,需以神念微控,引地脉阴火逆行半息,再合流。”
语速极快,字字清晰,说完,不再给纪明砂任何开口的机会,径直绕过他,伸手推开了石门。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厚重的石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纪明砂那瞬间亮得惊人的眼神和未尽的话语,一并隔绝在外。
门外,纪明砂捧着古籍,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石门,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扩大,最终变成一个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真切笑容,灿烂得晃眼。
“师尊……时师叔刚才……是不是……指点了您?”
楚衔烛凑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压低了声音问道,腰间的铃铛随着他凑近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嗯。” 纪明砂用力地点点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石门上,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回答了!他没让我滚!”
虽然语气依旧冷得像冰渣,虽然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但他回答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以威压或剑气驱逐!
这简直是……破天荒的进步!
纪明砂只觉得心头那股被冰封了百年的希望之火,被这极其微小的回应,猛地拨亮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门内,时枕河背靠着冰凉的石门,隔绝了外面纪明砂那傻子般的笑声和楚衔烛嘀嘀咕咕的询问。
他闭上眼。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推开石门时的微凉触感。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竟然……回答了那个蠢货的问题?
他竟然容忍了那种拙劣的借口和明目张胆的纠缠,没有当场将他轰飞出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的纯粹厌烦更甚,混杂着一丝对自己这种“纵容”行为的强烈不满。
然而,在这翻腾的负面情绪之下,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习惯”,如同细密的藤蔓,已经悄然缠绕上来,在他那由无数轮回和冰冷记忆构筑的壁垒上,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竟……有点习惯了这死缠烂打的存在。
如同习惯了明晦峰顶终年不散的风,习惯了楚衔烛那烦人的铃铛。
这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一丝隐秘的、几乎被忽略的恐慌。
章末小剧场:明晦峰·驯兽实录[害羞]
【场景一:丹鼎阁外·青石小径】
时枕河手持玉盒踏出阁门,身后传来弟子们压抑的喘息声。
(内心OS):断头峰?(冷笑)倒是比"阎王"贴切些。(指尖无意识摩挲玉盒边缘)
(动作):脚步突然一顿,神识捕捉到阁内飘来的窃窃私语——
弟子甲:"听说时长老当年一剑削平了赤焰谷…"
弟子乙:"何止!我师兄说见过他徒手捏碎魔修金丹…"
(内心OS):……(继续前行)无趣。传闻比本人精彩。
【场景二:峰顶·晒蘑菇现场】
楚衔烛(疯狂扇动折扇,蘑菇粉末随风飘扬):
(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师尊!这'含笑粉'好像…阿嚏!…先把我自己放倒了…阿嚏!"
纪明砂(从古籍中抬头,眼神死):
"那是你扇反了风向!还有,把你腰上那串'催命铃'摘了!为师现在听到铃铛声就幻听时长老的剑气!"
浣星(喷嚏连天,泪眼汪汪):
"喵…喵嗷!本系统的嗅觉模块要报废了!楚衔烛!赔我…阿嚏!…十斤灵鱼干!"
【场景三:石门前的"学术探讨"】
纪明砂(拦住时枕河去路,古籍摊开):
(内心OS):今天用阵法题…明天该用什么?丹方?剑诀?(眼神偷瞄对方反应)
时枕河(目光扫过阵图):
(内心OS):《九幽玄阵录》残页…倒是真迹。可惜提问者演技拙劣。(看到对方发亮的眼睛)…麻烦。
(动作):快速解答后绕行,推门动作比平日快了半分。
【场景四:石门内外·静默时刻】
纪明砂(捧着古籍石化原地):
(内心OS):他回答了…他真的回答了…(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幻觉…(突然掐自己大腿)疼!不是梦!
楚衔烛(蹑手蹑脚靠近):
"师尊?您脸抽筋了?要不要试试徒儿新研制的'舒筋活络散'?保证…"
纪明砂(一把抓住徒弟肩膀,眼中迸发诡异光彩):
"衔烛!明天开始!每天背三篇冷门古籍!为师要开'学术研讨会'!"
浣星(猫爪扶额):"完了…宿主疯了…"
【场景五:洞府内·黑暗中的沉思】
时枕河(背靠石门,指尖残留玉盒的凉意):
(内心OS):为何要回答?(烦躁)那阵图…恰好见过罢了。
(动作):走到案前点燃灯盏,火光映出案头堆积的——数十本被翻到相同阵图章节的古籍。
(突然察觉什么,猛地合上所有书册):
(内心OS):…巧合。
【场景六:精舍窗边·深夜】
纪明砂(对着月光反复查看古籍,突然发现书页边缘极浅的墨迹批注):
(手指抚过那凌厉的字迹)"地脉阴火需配合子午流注…"(瞳孔地震)这是…他的笔迹?
浣星(困倦抬头):"宿主…你笑得像个偷到油的小老鼠…"
纪明砂(将古籍紧紧抱在胸前):
"浣星…他记得…他一定记得什么…"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案头——那里整整齐齐码着与时枕河案头完全相同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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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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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没让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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