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晦峰的清晨，本该在薄纱般的晨雾与清越鸟鸣中苏醒，迎来一日之始的宁静。
然而——
“嘶——嘶嘶——”
一道冰冷滑腻的触感贴着颈侧。
时枕河尚未睁眼，那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吐信声已先一步刺破静谧。
他缓缓掀开眼帘，毫无波澜的墨色瞳孔，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冰冷无机质的蛇瞳。
一条通体碧绿、鳞片在熹微晨光下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竹叶青，正盘踞在他素白的枕畔，猩红的信子如同淬毒的短匕，一探一缩，带着审视和挑衅的意味，直勾勾锁定了他。
时枕河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一丝肌肉的牵动，只是静静与这不请自来的“枕边客”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蛇信吞吐的细微嘶鸣。
那蛇竟也似有灵性，歪了歪三角形的脑袋，冰冷的竖瞳里罕见地掠过一丝人性化的困惑：“这人……怎么纹丝不动？不怕？”
下一秒，静默被打破！
时枕河出手如电，快得只余残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捏住了竹叶青的七寸要害，如同铁钳般将其拎到眼前，距离近得蛇信几乎要舔舐到他的鼻尖。
他薄唇微启，声音冷冽如深潭碎冰：
“楚衔烛的？”
竹叶青：“……”（瞬间僵直，瑟瑟发抖，连信子都不敢吐了）
时枕河眸色未动，翻身下榻，赤足踩上冰凉的石板地。
脚底却传来异样的柔软触感，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嘶”鸣——
低头一看，一条肥硕的银环蛇不知何时盘踞在床下，此刻正被他结结实实踩中了尾巴！
剧痛让它凶性大发，三角头颅猛地弹射而起，闪烁着寒光的毒牙狠狠咬向那胆敢冒犯的脚踝！
“咔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洞府内格外清晰。
蛇牙……崩了。
时枕河的皮肤依旧光洁如玉，连一丝最浅淡的红痕都吝于留下，仿佛刚才只是被一片羽毛拂过。
银环蛇：“？？？”（蛇瞳圆睁，彻底陷入蛇生迷惘，整条蛇都僵在了原地）
半个时辰后，明晦峰顶。
天光已然大亮，山风猎猎。
楚衔烛正蹲在一块光滑如镜的玄黑大石上，兴致勃勃地逗弄着他新得的“心头好”——一条通体漆黑、唯有颈间一圈惨白如骨节纹路的“蚀骨黑蝮”。
他用特制的玉夹，小心翼翼地往蛇口中塞着色彩斑斓、一看就剧毒无比的毒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古怪小曲，腰间那枚雕工繁复的翡翠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清脆中透着几分顽劣的得意。
“小黑乖，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嘿嘿……”
他话音未落，一片浓重的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将他连同他那宝贝毒蛇一同罩在其中。
峰顶凛冽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楚衔烛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脖子有些僵硬地缓缓抬起。
正对上一双寒潭般深邃、此刻正凝结着万年霜雪的眼眸。
时枕河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于石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半晨光。
他面无表情，手中赫然拎着三条形态各异的毒蛇：那条碧绿的竹叶青、那条怀疑蛇生的银环蛇，还有一条不知何时竟溜进他茶壶里泡了个澡、此刻鳞片湿漉漉的赤练蛇。
三条在外界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之物，此刻在他手中如同被抽了骨头的面条，软塌塌地垂着，连尾巴尖都不敢晃动一下，只剩下本能的战栗。
楚衔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师、师叔早啊！今儿天气真不错……”
时枕河一个字也没说。
他只是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抬起手臂，将那三条“乖顺”的毒蛇递到楚衔烛眼前，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楚衔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活跃这冻死人的气氛：
“啊哈哈……师叔您看！它们……它们还挺喜欢您的嘛！您这魅力，连冷血动物都挡不住！”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真诚的赞叹。
时枕河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喜欢？”
楚衔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点头，额角渗出细汗：
“对对对！千真万确！师叔您不知道，它们平时可凶了！见人就龇牙咧嘴，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可您瞧瞧，在您手里多温顺！这分明是……是发自内心的认可啊！”
他试图用眼神传达“您看它们多崇拜您”的信息。
时枕河：“……”
他垂下眼帘，目光在那三条因“被认可”而抖成筛糠的蛇身上短暂停留，又缓缓移回楚衔烛那张写满了“师叔饶命”、“我错了下次还敢”的脸上。
沉默在峰顶蔓延，只有翡翠铃铛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片刻，时枕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
“本尊也很认可你。”
楚衔烛一愣，心头刚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啊？”
时枕河语气毫无波澜地继续道：“认可你适合去喂蛇。”
楚衔烛：“？？？”（笑容彻底僵在脸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下一秒，时枕河手臂猛地一挥，动作干净利落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啪！啪！啪！”
三条蛇如同被精准投掷的暗器，带着破空之声，无比精准地飞向楚衔烛！
“嗷——！！！” 凄厉的惨叫瞬间撕裂了峰顶的宁静！
竹叶青如同一条冰冷的碧玉索，死死缠住了他的脖子；银环蛇盘绕上他的手腕，冰凉的鳞片紧贴脉搏；最要命的是那条赤练蛇，哧溜一下，灵活无比地钻进了他微微敞开的衣领，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温热的胸膛一路下滑！
“啊啊啊！师尊救命！小黑救我！别咬别咬！是我啊！嗷嗷嗷！！”
楚衔烛顿时像被扔进油锅的活虾，原地疯狂扭动、拍打、蹦跳，试图把身上的“挂件”甩掉，场面一度极其混乱且滑稽。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山腰处浣星的猫舍。
“喵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猫叫划破清晨的祥和。
浣星遭遇了猫生或许也是系统生的最大危机！
一条通体漆黑、鳞片如同淬毒乌金的蚀骨黑蝮（正是楚衔烛方才喂食的那条），不知何时潜伏至此，此刻正死死咬住了浣星蓬松漂亮的尾巴尖！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惊恐万分的猫，在碎石地上疯狂冲刺！
“放开本系统！你这愚蠢的爬虫！喵嗷——！！！” 浣星四爪死死抠住地面，锋利的爪尖在岩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数道深刻的抓痕。
然而，力量的悬殊让他的挣扎徒劳无功，整个身体被拖得在地上犁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洁白的毛发瞬间沾满尘土草屑。
“纪明砂！纪明砂！救命啊——！！！本系统尾巴要断了！要被蛇当早餐吃了！！！” 绝望的猫叫声响彻山涧。
纪明砂闻声如疾风般掠至，看到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
他二话不说，抄起手边一根结实的枯枝，灌注灵力便朝着蛇身狠狠戳去！树枝尖端带着破风之势。
黑蝮吃痛，猛地松开紧咬的蛇口，身体一扭，闪电般窜入旁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的浣星瘫软在地，整只猫炸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毛球，原本蓬松华丽的尾巴尖赫然秃了一小撮，狼狈又可怜。
“楚！衔！烛！！！” 纪明砂看着爱猫的惨状，怒火瞬间冲顶，咬牙切齿的怒吼声在山谷间隆隆回荡。
当夜，时枕河的洞府内。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时枕河端坐于主位，周身散发着能将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一双冷眸如同审判之眼，无声地施加着沉重的压力。
门外，是浣星持续不断、充满悲愤与控诉的疯狂挠门声，伴随着凄凄惨惨戚戚的猫叫：“喵嗷！喵嗷！（还我尾巴毛！）”
纪明砂立于一旁，面沉如水，语气严厉得如同戒律堂长老：
“楚衔烛！驭兽无方，惊扰师长，祸害同门（系统也算同门吧？），纵容毒物为患！你可知罪？！今日若非师叔修为高深，浣星反应及时，后果不堪设想！这明晦峰，是清修之地，不是你豢养毒虫的蛇窟！”
在时枕河的死亡凝视、浣星魔音穿耳的挠门伴奏、以及纪明砂疾风骤雨般的训斥三重打击下，楚衔烛彻底蔫了。
他耷拉着脑袋，眼眶通红，含着两泡热泪，万分不舍地将自己那些“宝贝疙瘩”——小青（竹叶青）、小黑（蚀骨黑蝮）、小花（赤练蛇），还有其他几条闻讯赶来“助威”的毒蛇，一条条亲手装进特制的、刻满符文的禁制笼子里。
“呜呜呜……我的小青、小黑、小花……还有小银、小红……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师兄我找到机会……呜呜……一定会接你们回来的……”
他一边抽噎，一边絮絮叨叨，仿佛生离死别。
时枕河全程冷眼旁观，看着那些扰人清静的毒物被一一送走，听着耳畔恼人的蛇嘶与猫叫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峰终于略微舒展了一丝。
很好，世界清净了。
——
翌日清晨。
时枕河推开沉重的洞府石门，晨曦柔和的光线涌入。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峰顶空气，准备前往惯常打坐的静修之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刚踏出石门一步，脚下便传来一声极其突兀的：
“呱。”
声音沉闷，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土腥气。
时枕河动作一顿，缓缓低头。
一只通体碧绿、油光水滑、足有巴掌大的蟾蜍，正稳稳地蹲在他门口的石阶上。
它鼓着一双硕大的、几乎要凸出来的金黄眼泡，毫无惧色地仰视着他，两颊随着呼吸一鼓一瘪。
时枕河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顺着碧绿蟾蜍的方向，抬眼向前望去——
只见从洞府门口开始，沿着蜿蜒下山的青石小路，每隔一步，便端坐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碧绿蟾蜍。
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一直延伸到山路拐角处的云雾里，粗略一数，竟有二十多只！
此刻，仿佛是接收到无声的指令，这二十多只碧玉蟾蜍齐齐鼓起腮帮，如同奏响一支荒诞的交响乐：
“呱！”
“呱！”
“呱！”
整齐划一，此起彼伏，洪亮而富有穿透力，瞬间取代了清晨应有的鸟鸣，回荡在整个明晦峰顶。
时枕河：“……”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捏着石门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坚硬的岩石竟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冰冷刺骨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不远处一棵虬结古松的树后——那里，一片灰蓝色的衣角正慌乱地试图缩回去，但终究还是露出了半张写满了“期待表扬”又难掩心虚的脸。
楚衔烛探出半个身子，努力挤出一个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还竖起了大拇指：
“师叔！早上好！惊喜吗？这是我特意为您寻来的‘碧玉蟾蜍’！您放心，性情温顺，不咬人！还能帮您吃掉峰顶那些烦人的毒蚊子！纯天然无公害，绿色环保，特别适合养在您这清幽的明晦峰顶！您看它们排得多整齐，多有精神头！”
时枕河：“……”
他沉默着，目光在那排“精神头十足”的碧玉合唱团和树后那张欠揍的笑脸上来回扫视。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与荒谬的戾气在胸腔中翻腾奔涌，几乎要冲破那万年冰封的冷静表象。
他开始无比认真、无比严肃地思考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是直接一掌送这个孽障上西天，一了百了图个清净？
还是……先把他丢进万蛇窟，让他亲身体验一下被自己养的“温顺”宠物们“认可”到极致，究竟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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