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前，两姐妹走后的菡萏院院内。
乐清涂完药膏正收进衣袖，敛松玉向她爆了一料。乐清动作顿住，“你说什么？何承之前居然还有个儿子！”
赵氏刚过门哪来的儿子，“不会是……私生子吧？”敛松玉没否认，乐清接着问，“孩子的生母是谁？”
敛松玉笑着摇头，示意他不知，面对渴切的眼神，他有种想把所知道的都讲出来的感觉。
“那女子是何承前些年在民间救回来的，当时冰天雪地何承可怜她浑身是伤流落街头还看不见，便收留了她在何府当侍女。何承原对她没心思，不过她病好后除了瞎点模样长得甚好，久而久之何承的心便藏不住了。”
“彼时的何县长虽是地方小官，比不上祖上功绩，但好歹曾经也是大家，断不能让儿子娶个叫花子何况还是个眼瞎的当妻子。”
“父亲不同意，何承又不愿意撵走她，于是何承瞒着何县长把她藏了起来。他的父亲本不知，但有天突然经过某个荒废的院子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这才发现了秘密。”
“这事不能声张，何县长还因此把何府上下知道秘密的人换了个遍。婴儿是何家骨肉，得留着，何县长便找了两个丫头嘴严实的看护。”
“至于那个女子……”敛松玉陈述间拾起散落的衣物穿在身上，但说到此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动作也停了，急得乐清追问，“她怎么样了？”
乐清的催促起了效果，敛松玉继续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真假参半，只知道那女子生完孩子没多久便失踪了，甚至何县长都没来得及下令处置。又过了没几天，刚出生的婴儿竟也失踪了。”
“怪异的是何承事后非常平静，还宽慰父亲一切皆是浮云。同年里，父子二人一人升官一人中举，府上皆大欢喜再没人提这件事。”
敛松玉回忆渐出，抬眼时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羽翼展开，漆黑的瞳孔里倒映乐清的影子。
“再后来你我就知道了，此事消息被封锁连何府的人都鲜有知晓的，然后何承娶了赵氏为妻，在成婚当晚性情大变，突发疾病，找了我们来。”
敛松玉单方面输出时，两个人其实很少对视，只要在眼睛里互相看到对方，下一秒就会错开。
乐清低头沉思：“所以你是觉得这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女子、婴儿和何承有极大的关系？”
敛松玉：“对，何承对两人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疑点，我怀疑它们就是阵眼。”
阵眼。
魇妖构建梦境存在一个阵眼，它利用何承将所有人拉进梦魇，梦魇本身起于何承，何承与二者又脱不开干系，遂想要破幻需先从它们下手。
乐清道：“嗯……我明白你说的疑点在哪里。第一，一个老实木讷的人不仅会藏人还偷偷有了孩子，第二，说他用情至深偏偏情人孩子双双失踪后又云淡风轻。”
说完乐清独自在心底过了几种可能，等她回过神，敛松玉正眯眼瞧她。
她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果真如此，他没说她分析对不对，而是说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句，“乐师妹，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乐清迅速想了一圈，那可太不一样了！
原主算是个修仙混子，平日里所有的精力和胆子都用来追人了，术法不好好学也学不会，出门斩妖除魔全靠躲。
这时候听了心上人讲一大段案情定是半点过不了脑子，记住的恐怕只有他一启一闭殷红的嘴唇。
“咳、咳……”她呛了两声，在记忆里搜刮一通，紧急回想起她曾经看到过敛松玉和外门一位女修发生过类似场景——
当时是仙门比试结束，敛松玉夺得第一，女修上前去祝贺，敛松玉说的也是这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女修作为敛松玉迷妹故意撩了一侧刘海别在耳后，回道：“敛哥哥是觉得我现在变得更美更惹人爱了吗？”
敛松玉笑着说：“是啊，瞧我，倒忘了人是会变的。”
通常在不知对方心意情况下贸然说出这样的话，女修们可能会面临尴尬的情景，但和敛松玉说就完全不用担心。
他对于迷妹示爱总会回一些暧昧不清的话，再配上他的招牌笑容能很成功且自然地转移话题。
左右都不亏，运气好的还能获一记摸头杀过个多巴胺的瘾，所以女修们包括原主在他面前都比较放肆。
总之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敛松玉接触过的迷妹众多，其中是他师妹的好几个，哪能记清原主是个什么性子。
乐清决定套用女修的模板。
她学着记忆里女修的样子，捏一撮头发别到耳后，朝他眨眼睛道：“人都是会变的，师兄，你不觉得我现在变得聪明又可人吗？”
敛松玉：“……”
乐清：“……”
周遭静默了……
静默了……
乐清笑容僵在脸上。
奶奶的，敛松玉不按套路出牌，这个傻x直直坐着，居然没吭声！
她对自己的形容词有那么让他难以接受吗？说好的暧昧不清呢，怎能让她尴尬地如此彻底！
这静默的十几秒简直像处刑的刀一片片削掉了她的厚脸皮。
乐清尬笑几声，“哈，我开玩笑的。”
为了保住脸皮，她只能硬着头皮再抛出一个问题，“既然消息被封锁着，师兄是如何得知的？”
敛松玉可算接了，“一位…朋友。”
乐清松了口气，回答了就好。
“哗”一声，大雨倾盆而至，彻底打破寂静。
她注意到有窗户开了一条缝，不少雨从中飘进来，前去关窗时乐清左右见不到阿千阿万的身影。
许是暴雨忽至先行离开了，她想。
接着透过模糊的大雨，她看到远处慢悠悠飘来一盏黄灯，灯后是打着伞的两条瘦长人影，隐约能看出其中一人提了个箱子，形似药箱。
乐清心说，魇妖尽职尽责，还真给他们从府外编了医师送来。
她关上窗，同敛松玉道：“杨氏给你请的药师到了。要把他打发走吗？”
敛松玉仰面躺下，“不用。”他把被子上拉，遮住了愈合的伤口，“问他点话。”
乐清心想：这医师看起来妖里妖气，肯定是魇妖捏出来减血条的，不战一场问不出来吧？
叩叩叩
前头提灯的侍从在门上敲了三声道：“仙师，赵娘子请的医师到了。”
乐清前去给他们开了门。
头发花白的老医师，佝偻着腰拎箱子进来了。侍从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乐清担心有诈，快步撤回敛松玉身旁，站定后还没眨几下眼睛，侍从的身体像漏了气似的迅速瘪了，空有人皮瘫在地上。
老医师也怪异地直起腰，顷刻间他的双手软趴趴下垂，衣袖空荡荡飘着，然后躯干像是有个庞然大物在中间蠕动，衣服被蠕动松散，敞开露出了带缝隙的胸膛，那缝隙被里面的东西越撑越大。
“咵”一双手沿肋骨钻出，撕开了缝隙。枯皱的老人皮脱落，光滑地剥出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什么鬼东西！
上一秒还是七旬老头，下一秒直接表演脱皮蹦出个年轻人，场面如何惊悚可想而知。
乐清不禁向后退一步，腿都贴到床边了，恨不得把敛松玉捞起来她躺进去。
然而乐清刚摸到剑柄防御，敛松玉坐起身，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不是魇妖，我们的人。”
他向乐清介绍道，“这是照影，我以前炼化的影人。”
乐清反应一会，哦……影人。
这个她知道，它是一种无害的妖物，主要由炼化者的影子形成，可在一定范围内脱离炼化者的身体，向其输入指令后，在灵力充沛的情况下可帮炼化者打探消息。
不少修仙者都曾炼过影人，属于初级术法。
没被普及的原因是影人的弊端很大，包含三大0。
首先影人摆脱不了本身是影子的事实，它没有实体，攻击力为0。其次是影人所到之处残留的灵力明显至极，且它不会掩盖，智商为0。更鸡肋的是弱点极其明显，灯光一照就现形，让人一逮一个准，防御力为0。
让它去打探消息不如直接开打。
要想把这些零消除，炼化者必须投入大量的精力，充沛的灵力注入和无数次培训缺一不可。前者是保证它能在较远范围内行动自如，后者则培养影人形成自我意识。
原主也炼化过影人，和大多数人一样，见识过那三个零的厉害便没再继续了。
乐清上下打量照影，影人炼成这样的属实是她头一回见，还是会穿人皮的。
不对，她什么时候和敛松玉关系那么铁了，敛松玉连他的影人都介绍给她了，这算不算反派杀人前拨开云雾的几句真相？
乐清胡思乱想一阵，脸都白了，好在方才看到换皮的劲儿暂没缓过来，外表看不出异样。
敛松玉又向照影简单提了乐清，照影转头瞥她一眼，甩着高高的马尾十分死装地转回去了，浑身上下冒着“你谁？你该让我记住吗？”的欠揍气息。
乐清拳头握紧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影人智商为零，情商也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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