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松玉挣脱怪力后，顺着乐清方向偏进了她的梦魇。
梦魇里暗夜茫茫，伸手不见五指。
他好不容易寻得乐清一丝微弱的气息，青色灵雾缥缈当空，破开黑暗，指引方向，他沿着这道若有似无的灵力向前。
说没想过顺势而为让乐清死于这场意外那是假的。
记忆术法使用多了会损伤内力，他用了多年不能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就算是在梦魇对真实感受存在干扰也不至于伤到他吐血，除非……他想起来方才从胸腔突然贯出的幽绿。
他用手背擦去嘴角残余的血迹，平日里都是他算计别人，有东西和魇妖联起手算计他，他偏不让它们如意。
那些顺势而为被他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和魇妖联手的是什么？是蚀心咒还是别的？
……
只是此时敛松玉无暇再想了，无边的黑暗中现出了两名何府的侍女，她们弯着腰在地上胡乱摸索。
仔细听还能听到她们互相问，“找到了吗？”
“没有，到底滚哪了？”
“是不是被你踩在脚底下了？你抬脚我看看。”
“看吧，都说了我没有。你的给我看看……”
“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
“姐你先别恼，你说，”血泪随动作从空无一物的眼眶中流出，淌进上扬的嘴角，“东西会不会在……他的身上？”她们伏在地上齐齐转过头。
“不在。”敛松玉打断施法。这种是魇妖惯用的小把戏，正餐前的开胃小菜，他早已看破。
这里不是他的梦境，所以自带抽离感，对此毫无波澜，八风不动。
敛松玉声音如碎玉溅盘，可说出的话却让人…鬼心底生寒，“但倘若你们执意要拦我，我不介意从你们身上各取个器官放在我这。”
他手上释放灵力，威压如千斤重布在了她们头顶，她们能感受到再逼近一点，威压分分钟能将鬼魂碾碎。
妈妈我好怕，阿万瞬间怂了。
她业务不熟练，做鬼后只坑到了她姐。之后的两个一个骗她们说眼珠在对方身上，害得她们姐妹误会一场把装在眼眶里的假眼珠打掉在地，这一个……她都懒得说，鬼生坎坷啊。
罢了，哪只鬼不是一步步过来的。
“姐我们换个胆小的再吸阳气。”她悻悻地拉着阿千走了。
见何家两名鬼侍女逐渐消失，敛松玉收了灵力跟着悬在空中的青雾继续寻。
黑色。
黑色。
全是黑色。
“嘭”由于不能视物，他走着走着撞到面墙，他后退半步用手抚摸，这墙冰冷且坚硬，不是一般人所能撼动。
灵力击出，毫无波澜。
敛松玉手掌再聚灵力，散发的光也即刻被墙面吞噬，指引的青雾也在抵达墙面的刹那被截断了。
“照影。”他喊了声，照影身为影人无实体，或许可以穿透此墙。
“主人不行啊，光太弱了我出不来。”
影人缺点之无光便无影……
敛松玉无声叹息，“没你事了，你继续修养吧。”
他只好摸墙贴着走，找找有无门窗之类的，走了没多远，他摸到一个棱，墙面拐弯了，他也跟着拐。
拐了四个角后，截断的青雾出现在眼前，他放下手，决定不再跟着墙了。
出现的大概是四面围墙四面不透风，墙面很高触不到头，下无缝隙，可以说是严严实实将里面的人或物与他隔绝了。
他盯着断掉的青雾往里看——乐清就在里面。
到底是怎样的梦魇？
他闭上双眼，同时伸手将左眼捂上，然后睁开右眼。
黑暗中他体内暗涌的力量汇聚到右眼，在睁眼间将他的那只眼睛渲染成了深紫色，妖异而邪魅。
青雾延伸至乐清的心口，他看到了里面的乐清。
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手脚皆用黑色带子捆着，地面潮湿，她就这样倚着墙垂头坐在一片生有青苔的地上。
同时她被包裹在魇妖产生的黑气之中，处于漩涡的中央——她在梦魇里。
可她没有处于梦魇的惊慌。
甚至……以敛松玉的角度来看，她脸上还带着一抹神秘微笑。
-
在主体魇妖未收服前，所有魇妖都是它，所有魇妖滋养着它。
魇妖最知道如何侵入人心，然后利用他们藏在心底的噩梦制造恐惧。
它以人们的恐惧为食，其中修仙人的最鲜美，那份恐惧吸到身体里仿佛在喝一碗浓汤，醇香甜美，不仅是感官上的盛宴，还能大大提升妖力。
少女微微低头，脸颊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她一进入它的地盘，它就感觉到了那内心根驻已久的恐惧，令它垂涎欲滴。
这道食材需以无尽的黑暗为料，将其置于密实封闭的房中烹饪，约一炷香后即可享用到美味。
魇妖目光贪婪，盘旋上空，静静等待。
刚入锅时，食物内里的清香立刻被激发，吸一口它便受不了了——少女慌张地敲打墙壁企图找到出口。
但是它是经验丰富的好厨子，它正在做的是世间第一美味。
魇妖戴好口罩，手拿锅铲，在里面尽情翻炒。
热油已激得满屋是香。
她找不到出口，拼命抓挠墙壁，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她在屋里发狂似的尖叫，但是没人应，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黏在房顶的厨子听见了。
它忘我地闻着这份美味，饿，实在是太饿了，魇妖被激得胃里反酸水，它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块。
“嘶溜”食物滑进口腔，分泌的口水争前恐后地裹在上面，那一块劲道弹牙，鲜香四溢，让唇齿间充满了香气，久久不能散去。
魇妖想再吃一块，但它谨记是个好厨子。
半成品没什么好留恋的，它应该好好做，享用完美的完成品。
就快好了。
它又添加了点盐，方才的尝出的味道偏淡了些。
角落中凭空出现一死物，少女有所感知到，朝那个方向爬去要摸它，她满身脏污挪到那，紧闭双眼，豁出去般颤抖地抬起手去探它的鼻息……
就快好了，快要出锅了！
为了第一时间吃到新鲜的，厨子放下锅铲拿起筷子等待盐完全被食物吸收。
魇妖从屋顶上下来，紧紧缠绕乐清，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它要捕捉到绝妙的瞬间，它要吃掉烹饪已久的美食。
食物表面最后一粒为溶解的盐消失了。
少女的手已经放在了不会有任何气息出现的鼻子下。
魇妖抑制不住兴奋，下一秒——
她睁眼了。
冷漠、坚韧。
魇妖张大的嘴巴僵在那，它内心激动的火苗在看到她眼睛的刹那熄灭，她瞳孔里是一望无尽的黑，惯会用眼睛提取恐惧的它，此番却读不出任何害怕的情绪。
它的辛苦做的美食，在最后一刻全部腐烂了，没有完成品。
怎么回事？
为什么？
不应该会这样……它一直都是按照这种步骤来做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危机感让它浑身发毛，不受控地想往外撤。
少女脸上带上了甜甜微笑，角落里的死物自动没了，她不紧不慢放下探鼻息的手，站直身体。
——诡异至极。
魇妖不安的情绪转成愤怒。
大团黑气在乐清周围聚集，形成一只罩子无路可逃，魇妖一声怒吼，黑气齐向乐清猛冲，“装神弄鬼，找死！”
魇妖使出浑身解数，以为这样能拿捏住弱不禁风的“食物”。
但显然它错了，当它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
就在魇妖织的黑罩缩小到她身边将要触碰她时，黑罩里灵光迸射出耀眼的光芒，“轰——”罩着她头顶的黑气如蒸汽一般消散。
其灵力霸道蛮横仿佛夹杂着无数细小的针，扎得魇妖疼痛难当，几乎当场溃散。
“你、你……你不是一名普通小修，你是谁？！你是谁！”
“我有义务要告诉你吗？”
她的眼睛像猎豹一样锁定住它。
逃……逃！
魇妖满脑子一个字。
可钻了几个缝都无果，这里已经不属于它管控，她把这里封死了根本出不去。
少女缓缓逼近，笑出声道，“在房顶看着我很享受是吧？”
“不，不……”
少女满意地说，“请你记住此时此刻的感受，我教会你的——是恐惧。”
“还有……你吓人的手法真是烂透了，下回换一种吧。”
她一把抓住魇妖，魇妖身为黑雾竟生出了要被捏碎之感，接着它看到亮如白昼的灵力沿她的胳膊流入它身上。
刺眼的白光烧穿了黑暗，撕裂了凝在一起的黑雾，打通了坚不可摧的墙壁。
……
……
敛松玉其实在看到乐清微笑前还听到她自言自语求着谁，对方似乎叫“细桶”？
她那时低着头声音极小，只断断续续听到什么“最后一次”什么“新手期结束”？总之夹杂他听不懂的词。
只不过乐清用灵力直接灌爆魇妖的场景，生生将敛松玉冲击到了，他没来得及细想这些。
他震惊地看着不学无术总躲在人身后的小师妹，这才重新捡起来想——她身体里也住个非凡物？她和我是一类的？
“师兄小心！”师妹风铃一般的声音穿过耳膜。
敛松玉循声而望，鼻尖萦绕乐清身上自带的茉莉清香，
她拉住链接两人的青雾手臂一曲，将他带离了原来的位置，紧接着白光一闪。
铛——
她用灵力拦腰劈断了正要刺入他脖颈的绿色长针——是方才突然贯出的幽绿。
他竟没能反应过来……
断了的长针往斜下方飞了一段，落在敛松玉披散的头发上，然后随着他转头又落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响声。
小师妹信步靠近，捡起掉落的长针，手指夹着在他眼前晃悠：“师兄，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哦。”
“救命，恩人？”敛松玉呢喃，自顾自在脑中盘旋这两个词的意思，似乎有些信息过载。
从小敛松玉便知世上每个人都是不可信的，哪怕是他的亲生父母。一边说着救他，一边亲生将他送进深坑，在那个无边的地狱里，他挣扎，绝望，妥协。
他躺在深坑下，静静地望着上面的人为他的死而欢呼。
父亲母亲站在人群里，受着那些人的簇拥，他们也在上面望着底下的瘦小的幼童，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唯有骄傲和喜悦，仿佛他们是神明，亲手葬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们说进入坑底便不能发出声音了，否则“它”会生气的，一生气就救不了他了。
敛松玉躺在深坑下，熊熊烈火燃烧，剧烈的疼痛席遍全身，他咬破嘴唇不敢出声，只能喉咙里发出细密的呜咽。
救命……恩人……
原来救命是不需要忍耐和疼痛的。
他半张着嘴忘记了呼吸，一双从未见过的眼睛在下面盯着他。
“好，”敛松玉没过脑子，愣愣说道，“我记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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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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