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已过。
本该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可今日的铅灰色云团层层叠叠的挤在一处,竟将太阳彻底的掩住。
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时间的界限,一时之间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早晨还是傍晚。
厚重的云团之下、山巅之上,苏小小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眉头紧皱,好似正在思考人生。
而黑剑则稍眉搭眼地站在她跟前,剑尖离地大概一指长的高度,正止不住的左右晃荡。
“我昨天的意思没表达错吧?我是让你找李旺吧?”
黑剑扭扭捏捏地晃了晃剑柄。
“那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苏小小无力地抬臂一指——
她指尖所指的方向,只见黯淡无光的天幕之中赫然伫立着一座黑色矿山,占地之广仿佛占据了半边的天幕天空,给人绵延无际一般的错觉。
虽雄伟惊人,却也带着某种无声的压抑,叫人心里头禁不住也沉重非常。
苏小小现在正坐在黑色矿山的最高处,将黑剑握在掌心,拿食指狠狠地戳着剑身:“这下子好了,彻底跟丢人了!”
哪里晓得她这话才一出口,黑剑就立刻一扭,从苏小小手中挣扎出来,飞到了半空中,焦急地转了好几圈。
看着黑剑的动作,她顿时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脚下幽幽泛着冷光的石头,话中全是不可置信:“你是说李旺就在这里?”
黑剑摇晃地更激烈了。
她看向几乎占据了半边天幕的矿山,“可是这么大一片山脉,你让我怎么找?”
黑剑一听这话立刻止住了摇晃,周身骤然爆出炽烈至极地剑气,剑尖一凝,忽地就朝着黑色矿山旋转着狠狠刺下!
——好似一记烈性无比的炸药猛地炸开,刺得人耳膜生痛。
黑色矿山本是坚硬非常,可被黑剑如同电钻一般狠狠一钻,立刻发出濒临崩裂一般的呻.吟声,好似地动山摇一般,紧接着竟然生生的裂开了一道足足可容三人通过的缝隙来。
苏小小被晃得几乎站不住,双手还得紧紧地护住耳朵不说,眼睛眨也不敢眨,紧张的盯住每一块四散飞溅的碎石,生怕打到自己。
等了不知道多久,这场堪比地震的折腾才终于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一口黑幽幽的洞口,直达山体最深处。
“叮——”
黑洞中倏然传出一道铮鸣之声,黑剑自洞中飞起,快快乐乐地朝着苏小小冲来,又急停在她面前,像邀功似的绕着她周身转个不停。
转了半晌,它忽然发现自己主人的状态不太对,不仅没有立刻夸它、反倒还气喘嘘嘘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看得它的剑身都止不住的打颤,更别说它和主人心意相通,现下正好能感受到主人的滔天怒意。
“下次放大招,提前说一声啊!”
*
幽暗的矿山深处,冰冷又潮湿。
雨水顺着山体的缝隙慢慢地朝下浸润,任谁都想不到积年累月之下,竟能硬生生的将这座山脉都渗透了。
细如丝线的水流现下正顺着岩壁往下流淌,一滴又一滴。
石牢中寂静无比,衬得水滴落的滴答声愈发的明显。
“啪!”
又是一滴水从高处落下,四溅的水花已经路面全部打湿,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射出暗淡至极的光芒。
虽然黯淡,可也足够让人瞧清了。原来在这黑色矿山的深处,竟然建造出了一座空荡荡的石牢。
可若是再仔细一瞧,就能发现无数的暗影正重重叠叠地挤在牢房的角落,一动不动地好似石头一般。
水流愈积愈大,终于冲破了石壁中的一条缝隙,沿着石牢的墙壁缓缓流淌而下。
这动静再小不过,却像是惊雷一般将数道暗影惊醒,开始争先恐后的朝着那道浅浅的水流涌动而去。
每道暗影都仰起头、张大嘴,饥.渴无比地等待着那一点点的、只能润湿嘴唇的水。
水流越来越近,眼看着眼看着,终于就要喝到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石牢的尽头处却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老实点!”有人呵斥道。
火光伴着金属盔甲的碰撞声,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
原本正等待着水流的暗影就像是无法见光的污秽一般,陡然聚集起来,向着墙角蜂拥而去。
挤着、压着、蜷缩着躲避火光,就像是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不能见光的生物一样。
……可火光终究是一寸一寸漫了进来。
火光舔过之处,每道暗影都立刻颤抖了起来,仿佛被那几乎可以算是没有一点温度的光亮烫伤了一般,嘴里发出似野兽一般嘶哑的惨叫声。
却也终于照亮了石牢中的每一个角落。
暗无天日的石牢中,每一间石都关着数不清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的人都紧紧挤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破烂到看不出任何原本的模样来,几乎已经和石壁融为一体。
油污将头发粘成一揪揪,好似破布一般盖在头上,极难看清他们的模样。
橘黄色的火光一晃而过,每一个人的脸上竟然都长满了拳头大小的肉瘤!
肉瘤的表面凹凸不平、破损不堪,腥臭腐烂的血肉从肉瘤中露出来,又膨胀变大,再长成了另一稍小一些的肉瘤……
没了尊严、没了原本的面貌,只能在黯淡无光、永无解脱的石牢中祈求着一餐饭、一碗水……
他们或许已经不算是人了,而是退化成了某种没有神智、没有思想的野兽。
破坏了石牢安静的是两名侍卫,他们正压着一个新的犯人走进来。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群似人非人的怪物,他俩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他们尽力不往石牢中看,只压着犯人往石牢的最深处走去。
那犯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如同炼狱的场景,吓得几乎浑身瘫软,就连叫都叫不出来。
如果不是被侍卫一左一右的押解着,他怕是一步都走不动。
忽然,一张张满了肉瘤的脸“嘭”地一声撞在在了石牢的栏杆上,血肉模糊地手伸出来,像是海藻一样软绵无力的挥舞着:“放、放我出去……救我……救我求求你了……”
“啊——”
犯人被吓得猛地大叫一声,浑身上下不知道从哪儿挤出了一点力气,竟然当真挣脱了侍卫,骤然转头朝来的方向逃去。
“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
“该死!”
“抓住他!”
犯人到底不熟悉石牢的布局,才刚跑过了一个拐角,就被高个侍卫重新扑到在地。
随后而来的矮个侍卫喘着粗气,猛地就朝犯人的后脑勺狠狠踩上一脚:“跑什么跑!我让你跑、让你跑!”
高个侍卫却是“哎”了一声,阻止道:“做什么?”又接着补充完:“这一批可是上面吩咐过的,明日就要送去当肥料,你把他踹死了少了一个肥料,到时候怎么交代?”
矮个不服气,“才踹一脚就死了,哪来这么脆弱的筋骨?”
“可不是踹一脚就死了,这老头都七十岁了,别说一脚下去,一拳头下去可能都会哥皮。”
“七十岁?他奶奶的,七十岁看起来跟三十岁差不多,不知道吃了多少那玩意儿。”
高个侍卫笑了一声,“可不是?全部家当都用来买那玩意儿了,这样都还不够,昨日找着了路子来咱们这里挖灵矿,还想再多挣些钱去买那玩意儿。”
“就他这老胳膊老腿还想挖灵矿?”
“谁说不是?挖了半天就受不了了,想跑。这才被逮来这里。他还以为这里是他那馄饨铺子,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来了这里,还想走?”矮个侍卫冷笑,他抓住犯人的头发,狠狠一拽,恶狠狠的骂道:“这辈子啊,你都出不去了。”
犯人的脸一下子露了出来,虽然鼻青脸肿却也掩不了原本的慈祥模样,原来这犯人竟然就是馄饨铺的大叔!
大叔被那一脚踹的是头晕眼花,缓了好半天,才终于缓了过来。
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嘴里重重的喘着气。忽然之间又狠狠的挣扎起来。
哪里晓得他这一挣扎是彻底的惹毛了侍卫,矮个侍卫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朝着大叔的膝盖窝猛地一踩!
只听“喀拉”一声脆响,原本还蹬着地的腿骤然软了下来,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落在地面上。
生生被人打断了骨头,还是一个实际上已有七十岁的人,大叔连一声惨叫都叫不出来,硬生生的疼晕了过去,都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
“这下子该老实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矮个侍卫呸了一声,拽住大叔的衣领,干脆将他提起来,任由他的两条腿拖在地上,将他一路拖到了石牢的最深处。
两人正想打开牢门,却没发现身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手刀狠狠看在两名侍卫的后颈,侍卫应声软软的倒地。
紧接着,原本还未打开的石牢门竟然悄悄的打开了,从石牢的伸出慢慢的伸出了几只血肉模糊的手,将两名侍卫慢慢拖了进去。
*
馄饨大叔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是被腿上的剧痛惊醒的。
他眼还未睁开,就疼得想要打滚,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嘴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呻.吟。
终于忍过那一阵专心的疼痛,馄饨大叔听见身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骨头是接上了,可是这里缺药,要等出去之后才能好好医治。”
一个沙哑得不行的声音回道:“祝公子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的。”
祝公子沉默地看着依旧在昏迷的人,过了会开口:“是我没用,到现在才找到这里,让大家伙受苦了。”
发出沙哑声音的人叫刘老汉,脸上原本也长了颗肉瘤。可他当过兵、见过血,是个能狠下心的人,竟用匕首生生的将脸上的肉瘤割了下来,只在左脸上留下碗口大的疤,瞧着骇人无比。
刘老汉嘿嘿一笑:“祝公子还怪起自己来了,要怪只能怪那该千刀万剐的城主。如果不是那恶贼搞来了祥瑞草这玩意儿,大伙儿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只不过……许多乐安城的百姓还蒙在谷里,还以为恶贼是什么好人,当真寻了祥瑞草让大伙绵延益寿。”
“谁知道恶贼撑住只不过是勾结上了邪修,想要用我们的命换长生而已。”
祝子亦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开口,心头还涌起了些许的不适感,尤其是刘老汉用怨恨至极地语气提及城主时。
他起身将那只火把握在手上,火光落在他身周,照亮了他身上同侍卫一模一样的盔甲。
祝子亦的气质如同青竹一般,便是穿着黑色的盔甲,却依旧掩不住他周身的书卷气。
“大家伙先放心呆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喊道:“放心什么放心,你几日前就说会救我们出去,可是现在大家伙还是呆在这破牢里,明天就要被送去当肥料了!”
“啪——”
说话之人被刘老汉猛地扇了一巴掌。
“祝公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祝子亦却摇摇头,语气抱歉:“确实是我的错……我没料到那邪修竟然也出手了。那日带救大家的兄弟们,都……死了。”
此话一出,整个石牢中都立刻安静了下来,无助的绝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不过大家放心,也是老天帮我们。竟然有四名修士来了乐安城,我已经暗中观察了他们许久,也成功他们引来了这里。”
无数张布满了肉瘤的脸忽然间抬起,齐齐地望着祝子亦,每一张可怖至极的脸上却嵌着不肯死心的眼。
“当真?”
“那我们有救了!”
“可是……他们能打得过吗?”
祝子亦的脸上流露出了些些放松笑容,“大家放心好了,那四人也是修仙之人,比之邪修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撇过眼,对着刘老汉点点头,“那你照顾好大家,我先走了。”
刘老汉点点头:“祝公子去吧。”
祝子亦又道:“那两名侍卫……”
刘老汉道:“我晓得怎么处理,祝公子放心。”
祝子亦这才离开。
等确认祝子亦离开之后,刘老汉的面色一变,从怀中摸出一把寸长的匕首,利索的就将两名侍卫抹了喉咙。
方才被他扇了一巴掌的人怒气冲冲地问:“祝子亦到底能不能信得过?刘老汉你可别忘了,城主有多宠爱他!他当真能舍得下荣华富贵温柔乡,用命来救咱们这群不相干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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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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