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好半天没说话。
他面目虽然生得普通，左脸上的疤痕却让他平添了许多凶神恶煞之气。若是走在路上，怕是都不敢多瞧。
可这般的人，如今面上的肌肉无力抽动了几下，双眼中却陡然流露出了十分的无助茫然：“我们如果不信他，还能信谁？”
沙哑粗粝的声音，绝望又疲惫。
“还有谁……会来救我们呢？”
此话一出，石牢中原本气愤满满的人一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
是啊，他们不过是普通老百姓罢了。
平日里只不过是养活自己和家人就已是用尽全力、疲惫不堪了，又哪来的力气动刀动枪和侍卫拼杀？又哪来的头脑去和朝堂上的那些个精于算计和布局的官员们斗？
刘老汉双目无神，只看着地上的两具还没完全凉透的尸体发呆。
他刚才动手的时候，仅仅割断了侍卫的半边脖子。
不是失手、也不是不敢杀人，他是故意的。
故意留着他们半条命，让他们苟延残喘了半天、受尽折磨，才凄惨无比的去死。
他是真恨，恨乐安城、恨城主，恨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切！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竟然是他？
他只不过是个看守城楼的老兵，没老婆没儿女，花了自己的血汗银子买祥瑞草，也只不过是想再多当几年兵，攒够以后养老的银子而已。
再简单平凡不过的愿望，却害得他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刘老汉恨得心头发了狠，拳头握得死紧，紧得就连手骨都发出啪啪的脆响，鲜红的血丝逐渐胀满了所有的眼白。
“丞相！”
“还有丞相！”
刘老汉已逼近崩溃的情绪猝不及防一晃，十指一松，他猛地恶狠狠地看向说话的那人：“你说谁？”
“丞相啊！”那人振奋无比，一一扫视着石牢中的每一张面孔：“大伙儿都忘了吗？当初城主把祥瑞草带回来，告诉全城的百姓这东西吃了延年益寿，所有的官员都支持城主，只有丞相反对啊！”
“是是是，我想起来了！只有丞相反对，现在回想起来，丞相估计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劲了，所以才坚决的反对。”
“可是当时大伙儿都被延年益寿冲昏了脑子，没人听他的！”
“说得对，咱们找丞相！丞相一定会救我们的。”
刘老汉却没其他人那么乐观，他等周围讨论声安静下来之后，环视了一圈才问：“那我们要怎么才能联系到丞相？”
众人一时间又哑了火。
过了一会之后，有人弱弱地道：“咱们为啥不试试让祝公子传消息？现在只有他能进出石牢，让他递个消息出去，不是简简单单？”
“呸，你以为丞相府那么好进的？”
刘老汉却是摇摇头：“祝公子虽然不能进出丞相府，可有人却能。”
众人都知道他当过兵，对朝堂的了解比自己好得多，立刻七嘴八舌的问：“是谁？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刘老汉笑着说：“邓明知邓大人，英明神武、杀伐果断，乃是丞相亲信，又掌管城门防务，让他去传话，最最合适。”
*
祝子亦虽扮成了侍卫，却也并不敢大意，只往偏僻人少的地方去，一路上倒也平安。
只不过……
他刚走至一条隧道半途时，突然听见一声爆裂至极地巨响声炸开！
——轰隆轰隆！
地龙翻身一般的可怕动静，瞬间震得视野中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猛烈摇晃起来，甚至就连地面都如同波浪那般起起伏伏，可怖至极。
祝子亦身上还有旧伤，更是站不住。他立即扔了火把，双手死死地攀住岩壁稳住身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动静才慢慢的消失了。
祝子亦却还没松开岩壁，只佝偻着上半身，竭力平息脑中那一股又一股、翻滚不休的刺痛。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洞塌了？！”
“有没有脑子，慌什么？一定是火药终于起作用了，把洞炸开了！咱们发了啊，之后就是花不完的银子、玩不完的姑娘，哥几个这辈子啊……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咯。”
哪里晓得就在他还未恢复的时候，几道压低的声音从隧道那头传来，伴着混乱的脚步声，急速朝着祝子亦的方向而来。
他头非常晕且剧痛无比，那股痛折磨着他的神经，又沿着身体往下，刺激得他肺腑之中翻滚着呕吐的冲.动。
光是忍耐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又哪里腾得出片刻空闲来考虑躲藏的事？
在空无一人的隧道中，祝子亦孤零零地站着，一动不动。
突兀的就好似平原中拔地而起的一根竹竿，显眼得不行。
祝子亦咬牙咽下嘴里的腥甜，粗喘着抬起了头。
那几道声音的主人已经远远地出现在了祝子亦的视野里，此时再跑肯定是来不及了！
来人是三名侍卫，身上穿着同祝子亦一模一样的盔甲，显然也是此地的守卫。他们速度极快，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奔至祝子亦面前……
——却只是和他擦肩而过。
令人奇怪无比的是，那三名侍卫只往祝子亦身上扫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竟仿佛路边站着个一动不动的人是寻常就该有的事才对。
祝子亦强忍着脑中剧痛，控制着周身的气息，一心只等着侍卫离开。
可脑中的血管却一跳又一跳，痛得他眼前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逐渐地只剩下一片漆黑。
自那天雨夜遇袭之后，他受的伤虽然重，可吃了好几日的药又加上体内流淌着一半妖血，他早已经康复大半了。
可是身上的伤虽能治，他的脑袋出的问题却越来越严重。因为根本不清楚病因在哪儿，他只能硬生生的扛着。
刚开始时的剧痛他咬咬牙倒还能忍受，可是之后的发作却一次胜过一次。
头几次发作的时候，他还能保持清醒。到如今，他甚至痛得站不住。
不仅如此，每次头痛时，脑海中还掠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漆黑一片的背景中，总会出现一名陌生的女子，低低地唤他的名字。
“祝子亦……”
“子亦？”
“我的子亦……你到底……是谁？”
祝子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待这一阵疼痛总算过去之后，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等四肢终于蓄积了些许气力之后，才迈步往前走去，别人都以为是炸药起了作用，他心头却有些不同的想法——
方才在石牢中他告诉众人，这次来的修士有绝对是实力，并非胡言乱语。
拜他体内一半的草木精怪的血统所致，他也曾听过无岐山剑修的大名。
与其他修仙门派对妖怪们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暗藏鄙视不同，无岐山的剑修们是真真正正从心底将山野精怪当做是对等的存在。
所以当祝子亦在乐安城中发现了无岐山剑修踪迹时，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狂喜。
他原本以为自己那日行刺失败之后，报仇之机不知道到又要等到哪一日，可谁曾想到，这一次竟然连上天都站在他那一边！
这一次、这一次……
他一定可以……
亲手杀掉那恶贼！
*
苏小小顺着黑剑钻出来的洞不知道飞了多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这个洞是直通阴曹地府之后，脚才终于踩到了底。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可足下的黑剑确实没有再动了，苏小小压低了声音问：“李旺就在这里？”
她才一开口，清脆的声响立即盈满了整个空间，像是被麦克风无限放大了一样，惊得她立即死死捂住嘴。
生怕这声音惊动了什么。
等了好半天周围都没有声响动静，苏小小才放下心来。
黑剑却是再也耐不住，“嗖”地一声就从苏小小脚下飞出，一溜烟的朝前滑去。紧接着整只剑横躺在了一块石头上面，怎么都不肯动了。
只留下苏小小一个人呆在仿佛绵延无际的黑暗之中。
“小月亮，你在哪儿？”
视野中一片漆黑、脚下崎岖不平，苏小小每一步都迈得极其地小心。
她低低叫小月亮，可往日里被她一叫就总是飞扑过来的黑剑，今天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忽然之间，耳边好似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恍如电流的声音。苏小小脚下一顿，再凝神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变成了持续不断地仿佛鹿鸣似的。
她好奇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又踏出一步——
可就在这时，四周却突然亮了起来。
如同萤萤之火一般的浅绿色微光从黑剑所在的石块而起，开始一寸一寸的朝着周围蔓延扩大，最后竟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起来！
这里竟然是一处极其宽敞的地下洞穴，不远处横亘着地下暗河，泂泂流淌着朝西边而去。
说那浅绿色的微光是光却也不恰当。
它竟然好似水流一般从岩石内里流淌而行，仿若有生命一般向着黑剑所在之地聚集而去。
随即攀绕而上，如同布匹锦帛一样将剑身一层又一层地缠裹起来。
若真要说起来，就如同倒流的泉水，而黑剑则是那枚泉眼。
灵剑和主人心神相通，如同黑剑可以感受到苏小小的情绪一样，苏小小现在也能察觉到黑剑现在的心情。
它现在很开心，是吃饱喝足之后的那种懒洋洋的满足感。
那满足感令苏小小也神魂颠倒，她着迷一般地跨出几步，走到黑剑跟前，伸手就想要握住剑柄。
靠得近了之后，指尖也反射出了萤萤微光。
她眼看着就要触到剑柄了，却听见一道男声在耳边忽如一道惊雷炸响。
“呵——”
苏小小像是被人从睡梦中生生吓醒，心跳立时之间破了百，擂动着想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了！
她猛地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嘴里喝道：“是谁在那儿？！”
“此般难得的灵剑，竟吃不饱穿不暖，发挥不出应有实力之一二，当真可怜。”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自暗影深处慢慢走了出来，微光落在他银色的发上，宛如批了一层月光，美得好似妖精一般。
谢妄从黑剑身上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苏小小，可眼神才一触及少女的老老实实放在身侧的手时，却仿佛被烫伤了一般，眼瞳猛地一缩，却又竭力按捺住没有动：“此处乃是灵矿地脉，它正在吸收灵力。你若是出手中断，不论是对它还是对你，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苏小小有些愣，等慢慢理解清楚了男人话里的意思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小月亮跟着她这么久就从来没有吃饱过，这是饿疯了自己找了吃的？
可是……
他又怎么会知道？
苏小小微眯了眼，往前踏出一步，朝着男人地方向靠近了点。
她总觉得男人的面容有几分熟悉，可是这里的光实在是太微弱了，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楚。
哪里晓得她只不过才走近了一些些，就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紧绷了起来，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苏小小有些疑惑，她望着男人线条流畅漂亮极了的下颌，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多谢你……”
说完这句之后，她就没再开口。
对面的男人也沉默了下来，好像刚才主动开口搭话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一时之间，只有黑剑默默吸收灵力的微弱声响萦绕在两人耳畔。
过了一会，许是这样的沉默实在太令人尴尬，苏小小深吸一口气，笑着问：“公子也是来吸灵力的？”
既然剑能吸收灵力，那肯定人也可以吧？
谢妄摇摇头：“灵宝奇珍乃是天地孕育而生，同灵石本就是同根同源，自然可以毫无阻碍的吸纳灵力。只是人、妖、精怪却不能。”
“竟然是这样……”
谢妄听见苏小小若有所思的声音，可是下一刻他就发现哪里不对。
“竟”字才出口时，苏小小离他起码还有约十寸左右的距离，可到了“样”字时，那声音却已是近在咫尺。
他眉头一蹙，心下就知道不好，立刻就要旋身躲开。
可哪里知道少女的左手却早已等候多时，一出招就将他的手腕死死箍住。
温软的指腹紧紧扣在谢妄的手腕内侧——
她的肌肤滚烫、他的手腕却冰凉非常。
一冷一热，刺得谢妄脑中立刻回想起了前日夜里发生之事。
一时之间，怒意如同迎头拍来的巨浪，将谢妄的理智摧毁殆尽。
他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手却下意识地朝着苏小小击出一掌！
……可原本可使地裂海啸的力量，如今却绵软无力，还没能触及到苏小小半分衣角，就被她轻而易举地挥开了。
“……咦？”
不仅如此，那风.流浪荡子还发出了震惊又不解的疑问。
听在谢妄耳中，那可不是在强调他如今弱得可怜吗？
侧颊的肌肉遽然绷得死紧，谢妄死死的咬牙，他心头怒火冲天，正要拼尽全力挣扎，可是下一刻他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死死的抵在了岩壁上。
少女的脸也逼近了过来，一下子就将距离缩短到了呼吸相闻之间。
哟哟哟，现在说人家是风流浪荡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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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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