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去做什么了？”祝子亦失神地看着地面，喃喃地将苏小小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这三年……我……”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视野开始被漫无边际的黑色侵占。
“我……我到底……这三年……我”
苏小小看着跪在身前的祝子亦，缓缓吐出了四个字：“你在撒谎。”
“不，我没有！我没有骗你，我是……”
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一样，祝子亦的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可他却焦急地站起身来，朝着那片好似要吞并所有的黑色奋力一抓。
恍惚之间，好像柔软的薄纱拂过他的掌心，温柔至极。
有人在叫他：
“祝子亦、子亦……”
“子亦，你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吗？”
“祝子亦……”
那人的脸上明明在笑，可声音却像在哭：
“……你还是看不清。”
祝子亦心头骤然一空，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呆呆地低下头，伸手按在了左胸上。
*
斗兽馆建在地底深处。
当年废了数不胜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才硬生生在离地面百米深的地方挖出了一座巨型的地宫。
斗兽馆虽占了一个“兽”字，可实际在表演台上厮杀互搏的却是人。
生死不论、血腥残忍，只用搏杀取乐，即使还披着一层人皮，可实际上与野兽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通道两侧没隔十阶就设有火把，沿着楼梯一路朝着地底深处而去，直至数百级台阶之后，逼仄的通道就豁然开朗。
惊天动地的嘶吼声犹如奔流的潮水一般，野蛮地灌进耳中，惊得人耳膜生痛。
斗兽馆也接过不少女贵客，可是像今日这位一般，独自一人前来的女子倒还是头一次。
仆人往女子如云发间那玉簪上一扫，嘴角便挂上了殷勤至极的笑容，他快步迎上前，“大人可是初次前来？”
殷怀星轻轻“呵”了一声，“倒是好眼力。”
仆人被赞了一句，腰反而弓得更厉害了：“小姐莫怪，奴并非有意窥伺贵人。只是奴担心小姐第一次来，没人介绍，本该得的乐子却没得到。回头咱们馆主怪罪下来，奴担待不起。”
这话说得冒失，仆从心底也忐忑。
只是他瞧着这位小姐虽然穿着非富即贵，可周身气质却十分柔和，他才大着胆子上前来。
“行了，算你机灵，那就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几粒金色的光从殷怀星手里扔了出去，仆从赶紧手忙脚乱地接在掌心，低头一数：
一、二、三、四……足足有五颗金瓜子。
仆从笑眯了眼，腰杆恨不得能低得脚踝上去：“您这边请。”
“来咱们这儿的客人，寻的不就是一个刺激吗？最好是见了血、开了瓢、断手断脚，听着那惨叫哀嚎声呐，那才叫舒坦。”
两人走了一小会儿，仆从伸手推开眼前一间房，请殷怀星进去，“贵人身份尊贵，不比那些个。从这屋子里看搏杀，视野好又不吵闹。”
殷怀星跨步迈入，又从窗户中远远望出去——无数根足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木头桩子将沙地围成了一个圈，想必一会的搏杀就会在此进行。
仆从指着那沙土笑道：“您可知为何那黄土隐隐泛着红色？”
他本想卖个关子，却没行到殷怀星根本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来。
仆从倒也从善如流，赶紧换了下一个话题：“贵客既然能寻到这里来，那肯定是想看些不一样的。老是看人杀来砍去的，久了也腻。贵客今日来得巧，等下正好有新鲜玩意儿上场呢。”
殷怀星终于看了仆从一眼，“什么新鲜玩意儿？”
仆从今日是打定主意了要从殷怀星手里讨银钱，因此是卯足了劲的想要引起她的兴趣，也就没注意到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今日呐，有个半妖”，仆从故弄玄虚地拖长了音调。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等殷怀星的反应，哪里晓得让旁人听了兴奋不已的消息竟没讨得殷怀星半点注意。
仆从有些着急，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一金饽饽，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咬了咬牙，看着殷怀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贵客有所不知，这半妖啊……和咱们人不一样，你怎么折腾他呐，他都受得住。不管是在斗兽馆里，还是——”
“……在床上”，他笑容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脸上的鄙夷显而易见，可眼神之中却又并非如此，反而透了一些些的垂涎。
“那姿色、那身段，不必奴多说，只要您见过、受用过，保管那滋味啊……不能忘”，仆从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候在门口的小厮赶忙将一人推了进来，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暗示到这样的程度，殷怀星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刚要开口呵斥，却看见了被推进门来的那人。
来人只穿着一袭蜜合色的中衣，布料非常轻薄。
房内四盏烛火一照，轻而易举就能看清他的身体。
还有遍布在其上的血色鞭痕……
殷怀星忍不住蹙了眉，眼前的人太瘦了、瘦得几乎快要脱了相。
仆从极其熟练的上前，狠狠掐住半妖的下颌，像是兜售物品那样将他的脸完完全全暴露在殷怀星的目光下，“您瞧瞧这姿色，若是带回去养上那么几日，不比那些公子哥差。”
半妖虽处在这般任人宰割的情况下，脊背却依旧挺直，如同林中的青竹那般。苍白的皮肤下藏着几缕淡青色的血管，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憔悴，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和谐。
“您别看他现在这样子，从前那可还是念过书的。名字都起得和我这粗人不一样，叫祝子亦呐。如果您能看得上眼的话……”
仆从伸手比了一个数字，“那他从此以后，都是您的了！”
殷怀星冷笑着看着仆从，忽然间抬手一?，刚沏好的滚烫热茶就朝着仆从迎头浇下。
“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下贱东西，也敢往我面前送？！”
祝子亦垂下眼皮，掩住的眸中只有疲惫和倦怠，再没旁的情绪了。
仆从被滚水淋了满头满脸，痛得他恨不得能原地打滚，却又被贵客紧跟而来呵斥骇得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之后当即往地上重重一跪：“奴……奴、奴不敢！贵人息怒、贵人息怒。”
说来也怪，明明方才贵客周身的气质柔和清丽，怎么发起火来却有雷霆之威？
他深深的跪俯在地上，好一番讨饶，这才满身冷汗地带着祝子亦退了出去。
殷怀星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可她又如何可以冷静？！
好好好，好一个英明神武、恩泽万民的城主！
她就连自己的城民被当作野兽一般赶进场中，拿性命做供人取乐的事都不知道！
这些年来丞相把持朝政百官，她一个城主却当得如同花瓶一般，任由丞相摆布！
白担着盛名、实则不过是废物一个罢了。
捧杀二字，还真让她的这位丞相做到了极致！
震天响的吼叫声忽然再次响起，殷怀星猛地站起身来，疾步走至窗边。
今日的出场拼杀之人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场中心……
和殷怀星想象中的高大健壮截然不同，他极高可是却极瘦，身上就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布，勉勉强强的遮住身体。
不对……
殷怀星定睛一看，场中站着的竟然不是旁人，就是方才被当做男.宠献给自己的祝子亦！
祝子亦低着头站在场中央。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滚烫，可整个人却时不时的打着寒战。
——应该是发高烧了。
这一个月斗兽馆的生意都不太好，钱馆主为了揽生意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加上今日的话，他已经足足连续上场了半个月了。
鼻尖呼出的热气熏得祝子亦眼前一片模糊，模糊地他甚至没注意到今天的对手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只……
巨大凶猛的狮子。
巨狮已经被饿了整整三日，看着眼前猎物的眼神已经近乎狂躁，若不是被脖间的铁链牢牢拴住，它怕是会立刻咬掉祝子亦的脖子！
“各位贵客、各位贵客！”钱馆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楼的高台上，“今日还是老规矩，巨狮为白、半妖为黑，还请各位先下注、先下注啊。”
话音才落，就有仆从开始捧着木盘穿梭在看台中。
如流水一般的银子砸在木盘中叮当作响。
钱馆主脸上的笑容更大，“贵客们别看半妖杂种瘦弱，发起疯来拿可是不得了。虽然对面啊，是被我饿了好几日的狮子，可说不定呐……他能把狮子连皮带肉的生吞了！”
这话一出，场中原本压倒性想买巨狮赢的态势就缓了缓。
有人高喊道：“买狮子赢有什么意思？！咱就爱刺激的，来我压半妖五百两银子！”
“我压半妖一千两！”
“那我也来，五百两！”
“就是就是，我前几日可来看过，半妖杂种心狠手辣，今天的输赢啊那可还真不一定。”
钱馆主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他扫一眼场中的祝子亦，心头冷笑。
畜生的价值也就差不多到这儿了，这倔驴子竟然敢伤他的客人！
也不知道死杂种发什么疯，明明从前送他去客人的床上都是逆来顺受、从不反抗，虽然吧他那反应和死鱼也就差不多了，没任何情趣可言。
可是啊……他胜在能忍，一整夜下来倒也还算让客人满意。
可前日夜里却突然发疯，不仅挣脱了束缚，还把客人狠狠揍了一顿。
要不是自己豁出脸面周旋，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事！
这杂种的反骨过了如此多年都没有磨平，想来以后也是磨不平了！与其担心他不知道还会惹来什么麻烦，不如今日再用他赚最后一笔钱！
反正也卖不出去，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今日死在斗兽场中，也算有始有终呐。
呵……
一个身受重伤还发着高烧的人想要空手打赢一只狮子？
痴人说梦！
他今日就要亲眼看着，这杂种被巨狮活生生咬断手脚、吃下内脏，还能不能依旧保持住他那副清高样！
小厮们捧着装得满满当当的木盘逐一退了下去。
“当——”
铜锣敲响！
钱馆主拍了拍手，“买定离手买定离手，那么……”他笑道，“就请各位尽情享用吧！”
声音才落，巨狮脖子上的镣铐轰然落地，溅起黄尘阵阵。
周围的人群瞬间嘶吼起来，几乎要掀破了房顶。
巨狮低低嘶吼一声，后脚猛然蹬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祝子亦狠狠撕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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