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的双腿又下意识地加了点劲。
还真别说，她徒儿看起来虽然瘦，可腰腹的力量确实很不错，坚持了这么长时间还能稳如泰山。
“给我……下来……”
短短四个字，谢妄却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一样。
“徒儿，你先冷静！”苏小小先发制人。
可是她的徒儿非但没冷静，反倒是更激动了。别说是脖子了，甚至连眼尾都染上了绯红。
天呐，她该怎么解释她刚才不是故意的？
苏小小紧张得不行，大脑开始全负荷运转：“刚才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更何况、更何况……”
她绞尽脑汁也编不下去了，只得吐出干巴巴的一句话：
“总之你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石穴森森，原本缓缓流淌的暗流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湍急。水流不断冲刷撞击着河床上灰白色的鹅卵石，水位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漫了上来。
齐整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声由远及近。
苏小小才刚说完，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列士兵顺着石穴的通道鱼贯而入，随便一数就足足有四五十人。
每人手中都举着火把，将幽暗的石穴照得亮如白昼。火光印在谢妄的眼瞳中、苏小小也印在谢妄的眼瞳中……
苏小小松开扣在谢妄颈后的手，情不自禁的垂下头看了一眼两人现在的姿势，下一刻就被刺得心脏重重一跳，迅猛无比地从谢妄的腰间跳下来，朝着那领头的人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声音大义凛然至极。
——神情正经高洁无比。
邓明知负手站在侍卫们的前方，见此情景却是笑出了声。
可他长相阴柔，声音更是阴惨惨地，瘆得人心里发慌：“倒是打扰了你们这对野鸳鸯的好事。”
苏小小：“……”
她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回头瞧谢妄的反应。
幸好邓明知也并不在意两人如何回应，他指着地上的祝子亦：“这个人，我要了。”
“你说要就要，你问过我了吗？”
苏小小觉得这个人很烦，突然出现就算了，还突然来一句点评。如果不是他带着这么多人突然出现，说不定刚才她还能圆过去呢。
“放肆，竟然还对大人不敬！你知不知道——”
“……自己在和谁说话？”苏小小直接抢白。
狗腿子一号直接被人抢白了下半句话，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反驳回下去才更有气势，就忽然惨叫一声，整个人斜飞出去。
“——扑通！”
狗腿子一号重重地砸落入了暗河之中。
“救——”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湍急的水势立刻将他淹没，几个起伏就不见了踪影。
在场众人的心间蓦然一沉。
他们根本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却在一瞬间要了己方人的一条命。
士气就是这样玄妙的东西，纵使没有人开口，所有人也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
寒凉的杀气逐渐弥漫开来，一时之间仿佛就连熊熊燃烧的火把声都安静了下来。
而那骇人杀气首当其冲的人……
苏小小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发抖，而身后的人像是觉得这样都还不够一般，竟然开始朝她慢慢靠近。
她猛地一提气，干脆立刻转身扑到谢妄身前：“徒儿，天地良心！刚才不是我要那么对你的。”
重重喘了两口气，苏小小还要继续说，却被谢妄眼眸中的冷意冻得浑身发凉。
我滴个乖乖……
她真是比窦娥还冤……
“不是你说，不能把回忆当真、不可忘掉自己本来的身份吗？”
谢妄掐诀的手指一顿。
苏小小暗道有希望，立刻再接再厉：“而且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更不是你做的，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你就当做了一场梦，怎么样？”
“更何况……更何况……”
不是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嘛？
只不过是抱了抱而已，可是这一句话苏小小不敢说出来。
也许是她说的话当真起了作用，谢妄那股子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气终于变得稍许稀薄了。
“哟，竟然还是师徒关系，一对有悖伦常的野鸳鸯……”邓明知大笑一声，“怪不得要躲到这儿来。”
熟悉的怒气又如浪潮一样袭来，这次更加的凶猛。
苏小小指着邓明知，被身后的谢妄吓得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你，你可别乱说！”
“慌什么？被我说中了？”
她才不慌、她哪里慌了！她只是怕被欺师灭祖了而已！
哪里晓得邓明知此话一出，却是惹得谢妄抬起了头。他半眯着眼，看邓明知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忽然道：“呱噪。”
苏小小立刻化身为己方的狗腿子：“呱噪。”
芜湖，感谢你阴阳人，帮我吸引火力！
谢妄看她一眼。
苏小小立刻垂头做鹌鹑样，乖乖地站去了谢妄身边：“这阴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可千万不能把祝子亦交给他。”
谢妄挑了挑眉：“祝子亦又能好到哪里去？”
苏小小哑然，她想起方才在祝子亦回忆中发现的种种疑点，一时间也没能开口。
祝子亦口口声声说是城主四处散播祥瑞草，可据他的回忆中的内容推断，顾丞相才是罪魁祸首。
而且……
这位城主对祝子亦，也并非只是对臣下那般简单的心思。
她分明……
“图穷匕见'”，谢妄的视线依旧落在邓明知身上，“都到这时候了，想来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唤醒他一问就可以知晓。”
谢妄声音刚落，穴内忽地吹起一阵风，悠悠一声轻啸后，原本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祝子亦竟然就闷哼一声，睁开了眼悠悠转醒。
被人强行从昏迷中唤醒，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走马观花一般掠过无数场景。
幼时父母的笑脸、雪地中一次次狠狠落下的鞭挞、斗兽场中巨狮的血盆大口……
还有……
还有……
还应该有些什么才对。
他忘了什么……
他究竟把什么忘了？
“兄长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运气。”
祝子亦猛地抬头，如同垂死的野兽一般死死盯住邓明知。
邓明知笑了一声，往前踏出一步，而后半蹲下.身来看这祝子亦，阴毒无比地道：“前有义父倾力栽培你，后有殷怀星那贱人不顾阻拦重用你，就连现在……”
他阴测测地抬头扫过苏小小与谢妄：“你都到了这般死地了，也能找到不怕死的人来帮你。”
殷怀星三字一出，祝子亦就愣住了。
他面上一片空白。
只觉一道悠扬绵长的琴音骤然响起，将脑中那些纷乱的画面尽数拨开……
殷怀星、殷怀星。
殷怀星……
乐安城城主——殷怀星。
他漂泊孤独的短短二十年人生中，唯一被他误解错怪的人。
殷怀星她……
祥瑞草根本不关她的事，是他被顾贼的花言巧语蒙蔽，始终不肯真正相信殷怀星。直到他终于发现了李家村，发现到底是谁一直在培育祥瑞草。
悔恨排山倒海一般的袭来，击得他几乎站不稳。
粗重的喘息从他喉咙中不断的响起，好似重伤濒死的野兽。
祝子亦恨声道：“殷怀星人在哪里？你们将她……”
此话一出，邓明知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祝子亦，忽然间嗤笑出声：“啊……你竟然忘了。”
祝子亦浑身一僵。
“你竟然忘记了，殷怀星该有多伤心啊。你误会她培育祥瑞草在前，忘记她在后……她对你付出的一切，都好像一个笑话啊。”
“她到底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邓明知站起身来，俯视祝子亦就仿佛看着路边的一条死狗：“你都不记得了，我又为何要告诉你。不过记得也好、忘记也罢，没有任何分别。毕竟……”
他拖长了音调，“你们三人，谁都活不过今晚。”
“打扰一下……”
一道声音响起，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被打破。邓明知和祝子亦一同转头看向苏小小。
“那什么”，苏小小伸出食指晃了晃，控制着黑剑在所有人的头顶上飞了一圈，她示意所有人都抬头：“各位看到了吗？我是修士，有灵力的那种、打死你不过一眨眼的那种。”
她手舞足蹈的比划：“你能理解吗？不是你放放狠话，就真能打得过的那种普通人，懂？”
邓明知的眸光闪了一下，为何竟会如此？
他看向苏小小身边的那个男人——
探子并没有带回此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躲过乐安城中的眼线，这也就罢了。
苏小小明明应当中了消灵散，没办法操控灵力了才对，为何看起来像是丝毫不受影响？
或者说，她不过是在强撑？
邓明知心中各色念头走过一遍，忽然笑道：“我自然懂。仙长通天手段、灵力浩荡，自然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的。”
“所以——”
苏小小也笑，她操控着黑剑正正好落在邓明知的面前，锋利幽寒的剑尖离他的脸不过半臂距离。
“到底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狗叫？”
邓明知的视线掠过尺余长的剑身，最后落在了苏小小的脸上。
火光之下，少女面上的骄矜如同朝阳，刺得邓明知心头发痒。
他心头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还颇为游刃有余的整理了一下袖口：“苏仙长莫非忘了，您还有几位朋友留在客栈中。”
“您猜猜看，他们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呢？”
“都告诉你不要随便狗叫了，就凭你也想动他们一根毫毛？”苏小小卷着头发玩，姿态比邓明知更放松。，“别搞笑了。”
“若是他们中了，消灵散呢？”
邓明知心头愈发的暴怒躁动，面上的笑容就愈大，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地想要看眼前这张灿若朝霞的脸上会出现什么神情了。
知道自己的同门生死叵测时，是伤心、悔恨、痛苦，还是会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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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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