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尘想过很多次和修引重新见面的时刻,但却偏偏是这样一个狼狈、窘迫、手足无措的场景。
更无措的是,在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修引原来从头到尾,都在害他……
当初在白尘海的岱屿岛上,是修引找到了他。
当年,独自生活在岱屿岛的他隐瞒了身份,再不想和妖界有任何联系。
卿辕来时没能找到他的下落,只能离开,但修引却留在了岛上继续寻找。他和修引成为了朋友,最后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一路来到了妖界。
从那时候修引就知道卿辕接回殊尘的目的,可他伪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骗他来到妖界,和他成为朋友。
明白过来这一切时,殊尘心中突然泛起一片苍凉,原来在妖界他本就一无所有,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半个在意他的人,他彻彻底底地,只是一个笑话。
殊尘抬头看向修引,冷笑了一声,道:“看来卿辕很怕我逃走,所以让你监视我。现在这是他不给你灵石,你不打算继续演戏了?”
修引带着玩赏的神情看着殊尘的眼神,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猜错了,猜错了,我不是为了钱。我不缺钱,妖界守卫的薪俸不少,我不需要多弄钱去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蹲下了身子,让自己保持和殊尘一样的高度。
他自地牢的铁栏看向殊尘,笑眯眯地道:“我只是想从岱屿岛带你回来。殊尘,这里才是你的家,被妖王做成‘灵苗’,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是你的命。”
说完,修引便笑眯眯地看着牢内的殊尘如同一只疯了的兽,拼命地想要撕打冲破牢门,但此刻的殊尘灵脉早已尽废,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铁牢半分,反而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伤口崩裂,四处溅血。
修引笑着,看着殊尘那狼狈而可笑地发怒狂暴着,看着他从愤怒到悲伤,从悲伤到绝望。
殊尘看着铁牢外的人,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寒冰一般冷。
他能做什么?他的灵脉尽废,灵力不能使用半点。
他被关在铁牢之中,像断翅的孤鸟,所有的挣扎都只是惹人笑话,都是让他本就毫无希望的人生变得更加难堪。
“为什么?”他终于不挣扎了,半靠在铁牢边一动不动,问出了那三个字。
修引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其实也很简单。殊尘,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究竟是谁。”说到这里,他凑近铁牢,在殊尘耳旁道:“我是醉云的兄弟,妖后所生的那个孩子。若是论年龄算的话……你算是我的哥哥。父亲最初想将我做成‘灵苗’,母亲发觉之后,便伪造了我的假死,让青之一族帮忙收养了我,替我改换容颜,让我换了一个身份在妖界生活下去。为了替代我,父亲便接回来了你。殊尘,只有你死,我才会永远安全。”
隔着铁牢,殊尘与对方的目光交汇。那狠毒的眼神,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一辈子无法忘却。
那一晚,他突然重病,高热不退,朦朦胧胧中他听见了雷声混杂着大雨滂沱,在湿冷的监牢里,他沉沉睡去,监牢里空空荡荡,连续很多天,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没有光的监牢里,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那,他想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存在,就应该在这一刻立刻让他死去。
但是,他依然活下来了。他对卿辕还有用,那个人不会放他这么简单就死去。
而这样活下来的他,最终成为了三界中最可怕的恶魔。
思绪逐渐转回,殊尘看向夜里层层浮动的层云。蛊水已经走了,琉火也已经走了,地牢之外又一次空无一人。平日里若无他的命令,没有小妖敢随意靠近他。他已经成为了如同卿辕那样,人人畏惧的存在。
殊尘一路走向莲火殿,路过碎月池时停下了脚步。他蹲下来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伸手想去触摸,却在指尖触碰到水面的瞬间,看见一切随着水波的漾开迅速破碎。
“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了?”
看着水波里自己的影子,殊尘喃喃自言自语道。而后,他的身影很快走向了远方,消失在了漆黑的层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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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尘坐在树枝上,抬头看向天际翳翳阴云。
四周一阵风过,身后有个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殊尘皱了皱眉,猛地回头道:“谁?”
说完这句话,阴云里走出一个人影,对着他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妖王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殊尘记不太清楚这个人的名字,但依稀记得他是魔尊玄卿身边的人。想到魔尊,他心中便升起厌恶,于是只是笑了一声道:“有事?”
骨也对着对方笑笑,道:“魔尊大人问您,之前我们谈的事情,不知道您想得怎么样了?”
殊尘笑了一声,道:“我想想吧,这件事也不着急,没必要急于这一时。”说完,抬眼看了骨一眼,道:“还有别的事吗?”
骨笑笑,道:“魔尊听说,您又和辰非开战了。”
殊尘道:“是啊,我看辰非就讨厌,闲着无聊,打他玩玩。”
骨又笑了笑,道:“引魂咒总会有反噬,妖王还是要多考虑自己的身体,反噬终归不可逆,若是将来沉疴积弊,积重难返,就没有回天之力了。”
殊尘笑了一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魔尊不必太多挂怀。”
骨笑了笑,道:“那就好。魔尊他很喜欢你,所以,也很在意你的身体,他想帮你。”
帮?
听到这个字,殊尘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不过他表面上仍然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道:“多谢。”
骨也笑了笑,道:“那我就不久留了,妖王大人,再会。”说完,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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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尘走到溦山山脚下的时候,四周下起了绵密的细雨。
雨很轻地落了一滴在他眉间,冰凉刺骨。
殊尘不喜欢冬天,刺骨的山风总让他觉得荒芜,让他本就落寞的心情更添一层悲凉。冰雪覆盖湖面,包裹山峦,把原来本有的一层鲜艳都吞噬,灵草园陷入沉寂,花草在这样的冬日总是很难存活,望着一片白的妖界,他总是会突然如梦初醒,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的确一直都是一个人,但在花草都死去的时候,这种孤寂的感觉更清晰,更令他畏惧。
“你来干嘛?”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让他一惊。
回头过去,又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殊尘沉默少许,看向身后的人道:“你胆子挺大,还敢再来见我?”
镜蓝坐在树枝上,她用手很轻地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你要不要把眼睛睁大看清楚你在哪儿?你在人界溦山,这里不是妖界,是你来到我的地盘,好吗?”
殊尘直接白了她一眼,道:“你的地盘?叶扶疏对我还算客气,对你,巴不得把你直接打出去。”
镜蓝摇了摇双腿,咯咯笑了起来,一双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哈哈,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好朋友了?”
朋友这两个字的确有些刺耳,而且是放在叶扶疏那个讨厌的人身上。
殊尘知道镜蓝是在故意讽刺他,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道:“朋友谈不上,但至少他还没有想和我做敌人,也没有必要在现在做敌人。”
镜蓝道:“比起叶扶疏,你更恨辰非吗?”
殊尘笑了一声,道:“是。辰非自诩清高,一定要维护妖界血脉,青之一族,他最喜欢的,是我最厌恶的,所以我们是敌人,这辈子只会是敌人……”
落雪落在殊尘的掌间,冰凉刺骨。
殊尘很轻地看了一眼镜蓝,道:“不过,叶扶疏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镜蓝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问:“那你呢?”
殊尘抬头看向少女,目光交汇,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道:“当然也不会有。溦山,妖界,魔界,如今都是一潭沼泽,太脏了。这一切最后都会终结的,其实你可以离这些龌龊的人远一些……”
风吹起镜蓝的衣衫,在夜色中飘摇。
冬天的雪还在簌簌下着,殊尘看向远方的少女,雾蒙蒙的阴云下,她的面容也被雾气笼罩,殊尘想要透过雾气看见对方,但却什么也看不到。
少女笑着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这个人不太讲道理。你听说了吗?最近叶扶疏又有些动作,他急着想要制更多灵苗助他灵力飞增,暗中害了不少人。”
殊尘道:“溦山如今风雨飘摇,他应该已经急不可耐了。等我对付完辰非和玄卿,自然会对付他……”
镜蓝白了他一眼,道:“谁要等你?我自己就能解决,我走了!”说完,转身一跃,身影消失在了黑夜的雾气里。
殊尘急道:“喂,你去哪儿?”
没有人理会他,四周一阵风声吹过。
抬头再看向云层,那里落雪纷纷,四周一片阴翳层云,早就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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