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深吸一口气,看着洛霁的眼睛：“我叫闻昭。曾是怀一长老门下的弟子。”
洛霁原本半倚在石上，姿态漫不经心。那句话落下时，她的笑意微微一滞。
闻昭继续说：“师姐……我想知道真相。”
洛霁眸色轻轻一变，随即又笑了出来。她转过身去，背对阳光，嗓音带着懒懒的尾音——
“真相？你要哪个真相？我杀人、放火、走火入魔的真相？还是怀一死得其所、天下太平的真相？”
她转回身，笑得像平常一样随意。
“还有——我不是你师姐。”
闻昭摇头，很坚定：“我不信。”
洛霁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不信？哈哈哈！你凭什么不信，你见过我几次？”
闻昭看着她的笑，心底却忽然安静下来。她知道这一刻很关键，如果说服不了洛霁，这次见面就到此为止了。
但她有把握。
“因为疑点太多。”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怀一长老那次试炼，官方说法是‘洛霁走火入魔，误伤同门’，可我查过宗门档案……”
洛霁挑眉：“你还能查档案?”
“我天赋没有你高，但记性好，会讨人喜欢。”闻昭淡淡道，“掌法堂的堂主觉得我很乖，偶尔会让我帮忙抄录卷宗。”
她顿了顿，继续说：
“那场试炼，死了一百三十七人。全是内门弟子，修为都不算低。”
“可走火入魔这种事，以师姐你当时的修为，就算失控，也不至于一次杀这么多人。”
洛霁的笑容收敛了些。
闻昭继续：“而且宗门对外的说法是‘误伤’，可档案里记载的死因却各不相同。有人是灵根碎裂，有人是经脉逆行，还有人……”
她顿了顿，“是被阵法反噬。”
山风吹过，桃花瓣飘落在两人之间。
洛霁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所以呢？你就凭这些，觉得我是无辜的？”
“不。”闻昭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无辜的。但我觉得，宗门在撒谎。”
洛霁盯着她，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声音低了下来，“质疑宗门，在衡虚宗可是大罪。”
闻昭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我知道。所以我不敢跟任何人说。”
洛霁眯了眯眼，语气放缓：“那你就敢同我说？这么信我？”
“不是的，”闻昭摇头，“我并非盲目相信你。只是这些话我不能与同门说，更不能和宗门外的人说，可是你不一样。”
她抬起眼，神情平静，却藏着某种笃定。
“你既是我的同门，又早已不是。你参与过那一切，若世上还有人能明白我在说什么，那个人……大概只有你了，师姐。”
她转过身，背对着闻昭，声音淡淡的：
“就算你说的都对，又怎么样？我确实记不清了。”
闻昭一愣。
“我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洛霁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只记得醒来时，师父已经死了，同门也都死了，掌门说是我杀的，我也……信了。”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
“毕竟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不是我还能是谁？”
闻昭听出她声音里的自嘲，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意。
“师姐你记不清，但我可以帮你查。”她往前走了一步，“我不仅是内门弟子，还是章法堂的协理弟子，我能接触到一些资料。”
洛霁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良久，她忽然笑了：“你这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她伸手拍了拍闻昭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不过我欣赏。”
说完，她转身就走，边走边招手：“走吧，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闻昭愣了一下：“去哪？”
“走走。”她回过头，唇角噙着笑，像是随口答的，“不许问。”
风声骤起，她御风而行，衣袂掠出一道白光。闻昭咬牙提气，灵力催到极致，才能勉强跟上那道身影。
她还有太多事想问——怀一长老的死，宗门的谎言，洛霁到底知不知道——可那人一直不肯给她机会。
这一炷香的路途，她几乎是咬着牙撑过去的。胸口的钝痛一点点蔓延，每一次吸气都像被什么划过。她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再过一刻就好。
等洛霁在乱石堆前忽然停下时，闻昭也跟着落地，刚站稳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脚下一虚，稳住的气息终于散了半分。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低头时才看见衣襟处渗出暗红的血痕。那是在先前破阵时被震出来的伤，她一直没管。
“受伤了？”洛霁不知何时转过身，看着她。
闻昭下意识摇头：“无碍。”
“逞什么强。”洛霁走过来，也不问她同不同意，直接拽开她的衣襟。
闻昭一怔，心跳陡然乱了半拍。
洛霁的指尖微凉，触到她肩膀的伤口。那伤口虽不算深，却显得狰狞，血迹早已干涸，在皮肤上结成暗红一片。
她低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方才那阵法虽然收势有度，但灵气乱动，总难免留下几分余力。她并非真要伤人，却也无法做到丝毫无损。
不过——洛霁目光一转，看着闻昭那仍稳着气息的模样，唇角轻轻一弯。闻昭能在她手下只落得这一点伤，还能咬牙跟上自己飞行半柱香的路程，倒也不算丢人。
心里这么想着，洛霁还是皱眉道：“这算‘无碍’？”
闻昭本能地要往后退，却被洛霁一把按住肩膀。
“别动。”
洛霁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她捏在指尖，随手一弹，丹药稳稳落入闻昭的掌心。
“吃了。”
闻昭犹豫了片刻，低声说：“不必如此。”
洛霁瞥她一眼：“怎么，怕我毒死你？”
“不是。”闻昭摇头，目光落在那枚浅黄的丹药上。
她迟疑地张口，将它放入口中。药一触舌便化，一股清凉的气息沿着经脉流散开来，疼痛顷刻间淡了大半。
灵气顺着那股凉意修复破裂的脉络，呼吸变得顺畅，她怔怔地站着，有一瞬忘了说话。
“怎么样？”洛霁抬眼看她。
“……好多了。”
“那就好。”洛霁语气淡淡，替她拢上衣襟，手势自然，像是在做一件极平常的事。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触到闻昭的颈侧时，闻昭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从未被人这样对待。
在宗门时，她是最听话的弟子。受伤了就自行包扎，能动就去值守，能修炼就修炼，没人会关心你疼不疼。只要不是会死人，谁都懒得多问一句。
她也早习惯了。
对于洛霁的关心，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下头，睫毛微颤，不敢让洛霁看见自己眼神的波动。
“多谢师姐。”她轻声说。
洛霁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抬起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不是你师姐。”
闻昭抿了抿唇，没反驳。
洛霁却好似看穿了闻昭所想，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叹了口气，偏过头。
“你这人，真麻烦。”
她伸手拍了拍闻昭的肩，嘴角重新勾起那抹轻松的笑意：“谢什么——你这伤可是我打的，自然要我来收拾。”
风从山口掠过，吹散两人间的血腥气，夕光斜斜地照在两人之间。
闻昭抬头时，洛霁已背过身去，长发被风拂得微扬。
她听见那人声音轻淡，却不容置疑地传来——
“跟紧点，别走散了。”
闻昭跟上，忍不住多看了洛霁一眼。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但又很自在。
闻昭再一次觉得，这个人，好像跟传闻中的“凶残叛修”完全不一样。
·
山间的风停了一瞬。
几道剑光从远处掠来，灵气交织成白色的光弧，落地时溅起一片尘。
“昭师妹！”
为首的青年收剑急步上前，目光在四周一扫，忽然怔住——空地上只留着碎裂的灵阵痕迹，草木焦黑，尘沙未散。
然而四周空荡荡的，只余焦黑的石面与尚未散尽的阵痕。草木枯折，尘沙翻卷，空气里残留着阵法散开的气息。
“她……人呢？”有弟子四下张望，神情惶然。
“不是说她在前头查探？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另一人蹲下身，从地缝中拾起一块细碎的布料。那是闻昭衣襟上的布纹。
“你们看，这阵纹该不会是洛霁的手法吧……”有人低声道。
空气骤然紧绷。众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出几分不安与惶惑。
“那就是说，闻师姐被掳走了？”一个年轻弟子脱口而出，语气里夹着惊慌，“她之前不是说发现了灵气波动，要先去前面看看吗？”
“是啊，她当时还让我们分散警戒，自己往山这边走。”另一人皱眉，语气里带着自责，“都怪我们没拦住，师姐一向谨慎，若真出了事——”
“别乱说。”为首的青年沉声道，捏着那块布料，眼神沉了几分，“这里有打斗痕迹。”
他抬手一指，前方的石地上刻着一道浅浅的灵纹裂口，灵息未散，显然是极高阶的阵法留下的。
“确实也不一定，”另一人迟疑着说，“看地面的脚印，似乎不是挣扎的痕迹……”
他们循着石迹前行几步，看到前方山路边有两排清晰的足印，一深一浅，方向一致。
众人面面相觑。
“那会不会是闻师姐自愿……跟她走的？”有人声音更低了些，小心地提出猜测。
“怎么可能！洛霁是叛修，杀师弑门，”青年神色激动，“昭师妹最为正直，怎么会自愿和洛霁在一起！”
“南师兄，洛霁看上去好像……没动手？”蹲在地上看脚印的弟子朝青年问道。
另一人蹲下察看地面上未完全散去的灵息残迹，神情复杂：“这阵法收得很干净，若真要杀人，闻师姐早化成灰了，这附近没有什么血迹，洛霁应该是没下死手。”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山风带着尘土灌入袖口，远处传来灵脉深处低沉的嗡鸣。
“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等。”青年声音低沉，“她若真出了事，宗门只会一句‘自会体谅’，我不能这样看着。”
“我们得回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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