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拜见太子殿下。”宋悦薇依礼下拜,心中却惴惴不安。
萧景弘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声音平静无波:“此处没有外人,宋小姐不必拘礼。”
她依言直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纤瘦的身影如同凝住了般,僵在了原地。
空气似乎凝滞在了此时。
萧景弘看着她这副戒备疏离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不悦,却又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唇角微勾,顺势向前迈了几步,伸出手,似乎要亲自虚扶她起身。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一刹那,宋悦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到一般,猛地躬身后退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萧景弘伸出的双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他眸色微冷,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负于身后,仿佛方才的举动从未发生。
“既然来了,”他转而笑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指向一旁黄檀小几上的紫砂茶具:“不如品品孤这里的茶。陛下前两日刚赏赐的西湖龙井,寻常不易得。”
宋悦薇依旧低垂着眼帘,声音清冷:“谢殿下厚爱,只是...不知殿下召见臣女,究竟所为何事?”
萧景弘笑意凝在脸上,随即踱至窗边,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似在回忆些什么,声音也放柔了几分:“说起来,距离我们初次相识,已有十年了。”
十年前,宫中举办中秋家宴,那时他不过八岁的孩童,正在御花园的凉荫下读书,偶然瞧见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女娘,正追着一只彩蝶在花丛中穿梭。她跑得裙裾飞扬,发间珠花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清脆。
他从未想过,在这皇宫之中,竟还能瞧见这样有趣的女娘,便多瞧了几眼,许是跑得有些急,她脚下一个踉跄,“哎呦”一声,小小的身子便伏在鹅石径上。
彼时宋母正与几位命妇在一旁谈笑,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景象。眼见那小姑娘眼眶一红,他这才走上前去,从袖中取出一块用锦帕包着的松子糖,递到她面前:“不哭了,这个给你。”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国子监祭酒宋徽家的独女,宋悦薇。
后来,父皇逐渐看着宋徽学问,便令皇子公主入国子监,听名儒讲学。他们见面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再见面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可她并不像旁人那样惧他、捧他,甚至...也不像那些贵女公子们恪守礼教。
博士讲经时,她有时会偷偷在书页上画上几笔,给圣贤画像添上胡须;有时会趁监丞不注意,猫着腰从后门偷溜出去;有时又会在学正考校他时,躲在书册后对他做鬼脸。
因有她的存在,这枯燥的课业,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乏味。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次与她一同逃课。
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博士正在台上讲解《礼记》,冗长的章句伴着窗外阵阵蝉鸣,使学堂里的学子都昏昏欲睡。
萧景弘正襟危坐,忽然,椅子颤了一颤,似是被人轻踢一脚。他顺势望去,斜后方的宋悦薇悄悄将书册垒高,躲在后面对他使眼色。见她指了指窗外,又做了个捞鱼的动作,他心头一跳。
这丫头,竟要拉他一同逃课。
他本该拒绝的。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那些规矩礼数忽然都化为虚无。待博士转身板书时,她猫着腰溜到他的书案前,扯了扯他的袖子。鬼使神差地,他竟跟着她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显然轻车熟路,带着他穿过太液池一旁的假山,钻进一处隐蔽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掩去了两人的脚步声。
再往前几步,竟真的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快看!”她激动地指着溪中游曳的几尾青鱼,压低声音道,“这里的鱼最是肥美!”
不等他回应,她已利落地挽起裙摆,脱下鞋袜,赤着脚踩进清凉的溪水里。见他还在案上犹豫,她回身伸手:“殿下可是不敢?”
他终究还是学着她的样子踏进溪中。夏水微凉,漫过脚踝的触感陌生又新奇。她教他如何悄悄靠近游鱼,如何迅疾出手,如何摁住游鱼免得它扑腾走。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动作笨拙,溅了自己一身水花。
她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泪来。
最后是她眼疾手快,徒手捉住两条肥鱼,又在溪边升起火,熟练地将鱼串在树枝上翻烤。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细密的汗珠沾湿了鬓角。
不一会,鱼肉渐渐变得金黄,滋滋作响,香味四溢。
“给,”她将烤得更好的一条鱼递给他,“尝尝。这可是一百本《礼记》都换不来的美味。”
他接过还烫手的烤鱼,咬了一口。外皮焦脆,内里鲜嫩,确实是他从未尝到过的滋味。
但更让他心动的,是她坐在对面,一边小口吃着烤鱼,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发间还沾着方才在林间蹭到的草屑。
后来的很多年,他都记得这个场面,记得溪水的微凉,鱼肉的鲜美,以及...她发间的草屑。
然而,宋悦薇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触动或者恍然的神情,只是微微福了一礼,语气客气而疏远,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没想到殿下还与臣女有过这般际遇,实属臣女之幸。”
“只是....臣女对这些年幼顽劣之事,实在是记不真切了。”
萧景弘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上找出一丝裂痕,但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与疏离。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与怒意涌上心头,他别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凉亭,声音听不出喜怒:“方才在亭中,与你在一处的,是你那位滕表哥?”
宋悦薇心中猛地一紧,低声应道:“回殿下,正是。”
“是吗?”萧景弘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可孤瞧着,似乎不止是兄妹之情。”
宋悦薇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又觉此时正是表明心迹的机会,忙开口道:“殿下明鉴,臣女与滕表哥,早已订下婚约。如今...再与其他男子单独相处,怕是不妥。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臣女便告退了。”
萧景弘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紧握。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阴沉地盯着宋悦薇离去的背影。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惊怒,有不可置信,更有一种被冒犯的冷意。
他久久未出声。
然而,就在宋悦薇脚尖即将踏出楼阁时,
“哐啷——”
一道刺耳的破裂声向自她身后炸响。
是茶盏狠狠砸在地面的声音,茶水四溅,碎片横飞。那只放才还在萧景弘手中的茶盏,此刻已在她脚边粉身碎骨。
宋悦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惊呼声险些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逃离楼阁。
看到宋悦薇明显被惊到的模样,萧景弘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懊恼与无措。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扬声道:“来人!”
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垂首侍立。
“去查,”萧景弘声音淡漠道,“仔细查查宋祭酒家,与那位滕姓表亲,是否真的有什么婚约。何时议的,进行到哪一步了,给孤查得清清楚楚。”
“是,殿下。”内侍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楼阁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有窗外风吹水波的声音。萧景弘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目光幽深,不知落到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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