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这么久不曾现身的混陵道君不知何时赶了过来。苏挽月怔怔唤了一声。却见混陵道君理也不理她,只望着宁烬,眼中尽是痛色:"无论你经历过什么,都不是害人的理由!这些死去的人,可曾伤害过你?他们不曾参与分食之事,你却拿他们出气,又跟当初那些恶人有什么分别?"
宁烬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苏幸,那你呢?你若问心无愧,为何会在这里?"
苏挽月如遭雷击:"苏幸?不是......苏遇?"
难道真的像柳星怜说得那样,混陵道君一早就出现了,甚至在他们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出现了。
不过……
“为何?”苏挽月道:“父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幸的眼中泛起血丝:"当年将军拼死送我求援,可等我好不容易闯了出去......"他的声音哽咽了,"却没找到援军,而是发现了一场更大的阴谋……"
虞国国主,他们效忠的君主,竟然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为了得到所谓的仙人,不惜勾结姜人,牺牲整个醉沙关!
"我想回来......可等我赶到时......"苏幸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竟然......"
他说到这里像是有点说不下去了,却不想宁烬骤然接口道:“屠城!”
她哈哈一笑,讽刺道:“他们分食了我的血肉,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流传出去?他们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虽然做了鬼,面上还得披着一张人皮呢!”
为了将事情掩盖住,当然不可能让城里的人活着。
苏幸泪流满面:"我救不了他们......逃出去后,只能以兄长之名苟活......"
苏挽月望着他们,只觉得荒唐至极。
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封小将军一心守城,效忠虞国,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效忠的君主手中。
宁烬救死扶伤,救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最后却惨遭人分食。
还有苏幸,他本以为学了武艺从了军,就能为父母报仇雪恨,能跟着自己敬仰的将军,却不想只能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过一辈子……
“不过,我问心无愧!”苏幸道:“我无愧于心,无愧天地,我会来这里只是因为放不下将军!你将他的魂魄锁在这里几百年,一遍遍重复这些过往,究竟是要做什么?”
宁烬却突然厉声道:“你闭嘴!封郁没有死,他会一直活下去的!”
“他死了!”苏幸道:“你清醒一点行不行?他早就已经死了,几百年前就……”
砰地一声,一道黑雾突然袭向了苏幸。苏幸连忙转身一避,躲了开去。
宁烬见此更加癫狂,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苏幸却不惧,反而道:“来啊!就算你要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将将军救出去!”
话音一落,苏幸手中一垂,幻出一把长鞭,飞身攻了上去。
宁烬躲过这一鞭,小心翼翼将昏迷过去的封郁放在了一旁,这才跟他缠斗起来。
苏挽月本想过去看看封郁,却无论如何也近不了他的身。
柳星怜道:“没用的,宁烬应该是夺了一只地妖的舍,她的妖力,我们破不开。”
地妖?苏挽月转头望她,却见柳星怜也是眸色沉沉,显然也是忌惮不已。
元婴期的混陵道君到底能不能打得过一只地妖?苏挽月也不知道,但两人不过交手几个来回,苏幸便陷入了劣势。
柳星怜道:“不好,混陵道君不是她的对手。”
话音未落,苏幸已是吐出几口心头血,被一道黑烟牢牢捆着,悬在了半空。他面色难看极了,仿佛下一瞬就会断了气息。
宁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忽而落在苏挽月身上,恍然道:“原来你是苏幸这个废物的女儿,进来这里想必就是来找他的吧?别担心——”
她轻轻笑出了声,仿佛很高兴的模样,“我这就让你们团聚。”
黑影朝着她抓来,苏挽月咬牙祭出千绫,但她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地妖一击?
那黑影缠上她的身,眼见就要将她带到半空,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望,正望进柳星怜的眼里,他此刻也是眸色通红,牙关紧咬,好似十分痛苦,却一直拉着她的手,拉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松。
宁烬怒道:“我见你身上有封家人的血脉,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你既然非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言罢,那只过份惨白的手一挥,一阵黑烟就围了上来。
“你松手!”苏挽月大骇,立即对柳星怜道:“快放开我。”
“我不放!”黑烟缠上柳星怜的身,将他整个人裹在了里面,每缕烟丝都好似尖利的刀锋,凌迟一般的痛瞬间传遍全身,不一会儿,他周身便冒出了点点红丝,整个人都变成了血人。
“你放手啊!”苏挽月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动,于是只能软下语气劝道:“柳星怜,你听我的可好?你放手吧……算我求你了。”
柳星怜牙齿咬得咯咯响,他闭了闭眼,倏地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一双巨大的金色翅膀陡然张开,将那黑雾割开了一瞬,紧接着,一阵甚是灼热的红光从他体内散开,向四面八方而去,将这黑夜印得妖异至极。
那红光一出,半空中的宁烬也有些意外,她低声道了一句:“是燃血啊,这可真有趣。”
苏幸也咬着牙断断续续道:“月儿……不要让他用燃血。”
苏挽月并不知晓燃血是什么,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咬了咬牙,陡然用尽全身灵力,向柳星怜靠近了些。然后一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然而她还来不及说话,那阵红光便将她一起淹没了,金色翅膀罩在她的眼前,金闪闪地发着亮光,看起来极梦幻,极美好,但也极危险。
它们将她轻轻包裹在其中,翅膀的主人伸手一捞,她便被带着向更高的地方飞去了。
睁眼一看,对面赫然立着宁烬。
宁烬大笑道:“连燃血都用,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柳星怜却一言不发,握着红阎朝她挥了过去。而宁烬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手中幻出一把黑刀,迎了上来。刀剑相击,巨大的妖力冲击得四周都颤了一颤。
正在此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却倏地响了起来。
“你们……都住手……”
这道声音苏挽月很熟悉,宁烬只会更熟悉。她在听到这声音后整个人就愣了愣,直接一刀将柳星怜震开,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了。
苏挽月凝神一看,却见封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撑着弯刀坐了起来,脸色却实在惨白得过分。
宁烬想靠近他,却又好似不敢靠近,隔着几步远跟他说话。
“封郁。”她道:“你还记得我吗?”
封郁点点头,道:“宁大夫,能再见到你,真好。”
只这一句话,宁烬便愣住了,她道:“我以为,你应当不想再见我。”
“怎么会?”封郁轻轻一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最后能护你一程,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封郁神色很认真。
*
在去见虞国国主之前,宁烬曾单独见过他。彼时她已感知到自己寿命所剩无几。
封郁来时还为她端了碗药,要喂她喝下。宁烬却不肯喝,只是道:“封郁,你忘了我就是大夫?我已药石无医,不必白费心思了。”
封郁笑容不改,劝她:“怎么算是白费心思?当初宁大夫为了救将士们的命,不也日日夜夜待在营中研制伤药?如今这算得了什么?”
宁烬神色认真了些,她看着封郁,倏然道:“封郁,你不必如此。如今正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之时。你守在这边关,本就要奋力拼杀,对抗来袭的姜人。我们萍水相逢,以我如今的寿数,最多不过三月就要生死道消。你将我交出去,便只有外患,而无内忧。有何不好?”
封郁闻言却收了笑,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怒气,他将药碗搁在桌上,道:“你就是这样想的?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今日才知道?”
“别说你只能活三月,即便只有三日,即便你明日便没了气息。我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封郁,一辈子坦坦荡荡。杀敌人,凭的是自己这一身从小练成的武艺。而不是靠生饮人血。生啖人肉。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和妖魔又有何异?”
这晚,两人不欢而散,封郁也随召入了京都,却不想再见面时,一个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一个已经化为妖魔鬼怪。
真可谓造化弄人。
“我没有恨过你。”封郁道:“宁大夫,你不必内疚。我做的事情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出生在虞国我没法选,但忠于虞国却是自己选的。遇上你我没法选,但救你也是我自己选的。”封郁笑了一下,那笑依旧温和,依旧明亮,没有一点怨气和阴霾,“宁大夫,这世间很多事情本就是强求不了的。”
他握着弯刀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就像我救不下父亲,守不住醉沙关,护不住身后的黎民百姓。但至少还有一件事,我做到了。”
封郁回眸,细细打量着她,半晌才道:“我说过,只要你一日不死,我就会护你一日。”
“宁大夫,我做到了。”
“做到了,也就没有遗憾了。你放我走吧,几百年了我都在打仗,我也觉得有些累了……”封郁将手中的弯刀用力插在了地上,那洒满了血的疆土,是他曾经发誓要守卫的国家。
“就这样吧。”
“封郁……”宁烬神色怔然,她像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听到这样一番话。封郁竟然会说他累了?那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封郁……我只是,想救你……”过了不知多久,宁烬才惨然一笑,道:“当初你为我而死,我一直后悔救不下你。”
所以她才在这幻境中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不过,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她缓缓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抚在封郁头顶。
一道浅色的灵光陡然闪过,和之前宁烬用的那些黑雾全然不同。
这灵光很美,还带着点淡青色,就仿佛那日夜雨潇潇,白衣女子倏然闯入的身影。
灵光缓缓缠上了封郁,封郁一怔,随即便笑开了。在众人的眼中,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那张已经从少年长成青年的俊朗脸庞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身躯也渐渐化作金色的流光,像是一阵不属于人间的星光,被风一吹,就会完全没有痕迹。
苏挽月抬起眼,却见到一点星光飞了过来,停留在她指尖,发梢,像是在同她打招呼。
恍然间,她好似看到红袍小将策马疾驰,朝着她微微一笑:“苏姑娘,再见了。”很快,这些星光也消失不见了。
宁烬呆呆地望着那些流光,望了不知多久,倏而她垂下眸,看到有一点停在他的掌心,一直没有散去。宁烬低头一笑,小心翼翼将它护住。一对黑色翅膀不知何时从她身上展开,宁烬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只身朝着明月的方向飞去了。
“铮铮……”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响,苏挽月一回眸,恰见城楼上立了数道人影,有清书,有云娘,还有她曾救过的小将,他们身上也亮起了青光……
清书抱着琴,缓缓对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不过这一次,或许是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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