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厮杀持续了多久，没有人知道。直到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封郁终于撑着弯刀半跪在了地上。
百战不胜的封将军也有力竭的时候，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原本围着他的封家军只剩下寥寥几人。
“将军……”有人满身是血倒在他身旁，却还留着一口气，他眼中流下血泪，哭道：“我们败了……”
败了，他们败了……他没有守住醉沙关……而苏幸，也没有回来……
“我封郁——”封郁费力地撑着刀站了起来，他将唇角咬出了血，“即使是败，也……绝不会向这群姜人低头。”
“呜呜呜……”
百姓们在哀哀哭泣，将士们败了，醉沙关守不住了，他们也没有家了……
“苏挽月，清醒一点。”苏挽月伏在柳星怜背上，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她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最严重的一道在胸口，差点贯穿心脉。沈灵早就不知所踪，她也无暇再顾忌她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一道人影将她背了起来，那个人将她放在城门下，随后像个煞神一样护在她身前。道道红光闪过，周围的鬼影尽皆不敢上前。
“再坚持一下，我会带你出去的。”
我出不去了，她想。
“对不起，我答应过……”苏挽月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翅金玲，冰冷的寒意透过指尖传来，她又难得变得清醒了一点。“我说过不会抛下你，不过，如今看来要食言了。”
“你不要怪我。”也不要再讨厌这个世间，我也不是有意的。
她费力地笑了笑，还想再开口。
却听那人寒声道：“我也说过——”
他一剑挥向了数道鬼影，这才道：“只要我不放手，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抓住你。”
我一定会抓住你，即使折断我的翅膀，流尽我的鲜血，打断我的肋骨。
清书的琴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她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的惨状，忽然凄凉一笑。一把短刃被她抵在了脖间，那是云娘留给她唯一的一件东西。
姜人若是破城，她会立即自尽。她宁愿死，也不愿被那些姜人折辱。只是有些可惜，完不成云娘的遗愿了。
*
苏幸骑着马不要命地往东赶，快一点吧，他想着，求你再快一点吧。
好不容易，前方出现了士兵的影子，他心下一喜，正要赶过去。却见那群士兵中竟然还有姜人的军服。
苏幸脸上的笑一收，他找了个地方偷偷躲起来，正巧碰见两个人过来小解。
“你说那醉沙关如今怎么样了？”一人道。
“还能怎么样？姜人那边可是派了十万兵马，任那封郁再是英勇也打不过！”另一人回道。
“可是国主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你傻呀，我们本就打不过姜人啊，如今把封家献出去，就能保虞国无忧，这还用得着选吗？再说姜人已经答应只杀封家人，城中的百姓不动。”
“那醉沙关中的人岂不是要到我们这儿来？”
“陛下说要亲临边城处理那些贱民呢，碍不着我们啥事儿。”
两人小解完，又重新回到了队伍中，完全没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位少年，骤然白了一张脸。
*
苏挽月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甚至还有余力胡思乱想。这次若是死了，还能重生吗？或者投胎转世也好。只是......
她想起了柳星怜，那个一直以来都过得惨兮兮的少年，那个喜欢吃拔丝地瓜的少年，那个杀人时透着股疯劲的少年。她……好像有一点舍不得了。
却不想再睁眼时，她仍倚在斑驳的城墙上。体内灵力如春溪解冻，重新在经脉中潺潺流动。苏挽月有些惊喜，忙用灵力疗起了伤。
侧目一看，竟见到沈灵也躺在她旁边，只不过呼吸很是微弱，苏挽月慌忙从储物袋取出丹药，抖着手喂入她口中。
等把丹药喂完，苏挽月才有心思观察周遭，抬眼一望，便见柳星怜站在她身前。少年染血的衣袂在风中微微颤动，手中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天地间一片死寂。方才还充斥着厮杀与哀嚎的战场，此刻竟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悄然停歇了。唯有半空中一道白发人影孑然而立，他怀里好似还抱着个人。
正待细看，一股腥甜陡然涌上喉间，苏挽月忍不住低咳出声。这动静仿佛惊扰到了柳星怜，他回头一看，见是她醒了过来，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喜色。
苏挽月赶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星怜只道：“是三月之期到了。”
三月之期……
她这才恍然明白，看来这场漫长的幻梦，终是到了尽头。醉沙关真正的主人，现身了。
还未等她细想，半空中的人影倏然转身。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苏挽月瞳孔骤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是宁烬。
可眼前的她，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风华？若说从前她是清冷出尘的谪仙，如今就是从幽冥爬出的恶鬼。墨发尽白，唇色惨淡，眉宇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连那双曾如寒星般的眼，也染上了令人心惊的妖异。
苏挽月脊背发寒，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柳星怜见此，低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她如今已经不是人，而是妖了。”
苏挽月呼吸一滞。
修仙者……也能成妖？
她怔然抬眸，望向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时竟分不清，此刻翻涌在心口的，究竟是惊骇，还是别的什么。
"夺舍。"柳星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人不能化妖，妖也不能成人。但若在濒死之际，恰好有妖在侧......"他顿了顿，"便可赌命一试。"
夺舍之法，百死一生。可宁烬偏偏成了那唯一的例外。
苏挽月望向宁烬怀中那人，隐约可见一抹苍白的侧脸。"那是......封郁？"
"嗯。"柳星怜点头，"在他咽气的最后一刻，宁烬救了他。"
这不合常理。宁烬本该奄奄一息地躺在将军府，怎会突然现身？那些数不尽杀不完的姜人鬼影又去了何处？还有……
"三月之期已至，那我父亲呢？"
柳星怜眸色一沉：“或许.....我们都错了，混陵道君恐怕从一进来就已不是原来的模样，说不定我们早就跟他打过交道了。”
苏挽月心头剧震，陡然有了一个猜测。
正在此时，半空中的宁烬微微转身，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道：“咦？两个修仙者，还有一个半妖？”
她垂眸打量，半晌又道：“你这半妖身上还流着封家的血......有趣。”
宁烬虽然嘴里说着有趣，脸上的神色却十分不善，眼里更是没有一点情绪，眼神冰冷得像是看着死物。
柳星怜察觉到危险，立刻执剑挡在苏挽月身前，红阎泛起红光，在夜色下颇为亮眼。
宁烬忽然眯起眼：“这把剑......”
她轻轻抬手，红阎竟挣脱柳星怜的掌控，飞入他手中。“你为何会有我的佩剑？”
"你的？"柳星怜皱眉。
“当年在药谷所得，后来......”宁烬抚过剑身，眼神中还有一丝怀念，“后来夺了那条死蛟龙的身，使着不太顺手，就想办法融了一点蛟龙血进去。”
“可惜，它如今已经不认得我了。”宁烬随手将剑抛了回去，对于不肯认主的剑，要来也没用。她眸光在柳星怜身上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你还没说你身上为何有封家人的血脉呢？我以为封家应该无人能留下后嗣才是。”
柳星怜握紧红阎，语气淡淡道：“我娘叫封妙。”
“封妙？”宁烬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是那个小丫头......”她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临死前，我喂她吃了点我的血肉，看来她是逃出去了啊。”
苏挽月听得浑身发冷。传闻竟是真的，宁烬的血肉，对凡人有奇效，所以封妙活了几百年，最后却又不知为何落入了柳承的手中。
但她怎么不知道修士的血肉有这样的作用？苏挽月眉头一蹙，除非……
“你是堕仙！”她失声喊道。
宁烬轻笑：“如今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太迟了些？你们这些修士，实在贪婪得令人作呕。我只是放出一点风声，就立刻迫不及待赶过来送死。”
苏挽月如坠冰窟：“堕仙传承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那城外那些凡人......也是你引来的？”
宁烬不答，似是默认了。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
“为了维持幻境。”柳星怜突然道，“这些人的魂魄，都已成了这里的养料，对吗？”
“不错。”宁烬坦然承认，“难道这些人不该死吗？他们贪婪又恶心，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也就魂魄还有点用了。”
苏挽月道：“你怎么如此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宁烬的眼神一厉，声音忽然扭曲：“你体会过被人分食的滋味吗？他们所有人都围着你，眼睛发着绿光，用刀一点点割下你的血肉……”
宁烬周身的黑雾仿佛更浓了，他恨声道：“比起他们来说，我做的这些算什么？！我只是稍微引诱了一下，是他们自己贪，为了钱财宝物不要命，我有什么办法？”
那一声声的质问捶在人耳间，仿佛要将这苍天问个透。为何如此对我？为何如此害我？宁烬恨得眼底都隐隐泛了红。
"够了！"
忽然，一声厉喝骤然响起，苏挽月转头，只见城门前立着一道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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