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怜像是极不舒服,始终蹙着眉,整张脸除了唇色是白的,其他地方都红得像是要滴血。
苏挽月想了想,将他的左腿抬起来,除掉脚上的靴子,再挽起裤腿,果然见到小腿处有一个黑红硬块,硬块中间还有个细小的黑点,想必就是被那虞虫咬伤的地方了。
这样下去不行,得先把毒引出来。
苏挽月咬了咬唇,将地上的红阎捡起,剑刃对准那肿得老大的伤口,干脆利落地划了下去。毒血漫出来,她毫不犹豫地俯身,想要帮他把毒吸出来。
才刚低下头,一只手却伸过来将她拦住了。苏挽月诧异抬眸,却见柳星怜不知何时微微张开了眼。许是方才划破伤口的动静将他惊醒了。
他低低咳了一声,道:“不必,这点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放着不管便是,它自己会好。”那声音带着点细微的沙哑,和平时很不一样。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静了一瞬,苏挽月垂眸看他一眼,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没答他的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拨开那只手,仍要俯身而下。
柳星怜一怔,反应过来后又将她拦住了,他费劲地扯出了一个笑,道:“你别动了,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一只金蝶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上面,将他腿上的毒血一点点吸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伤口处流出来的血终于不再是黑色的,苏挽月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随手扯下一截衣摆,轻柔地帮他包扎起来,一边包扎一边道:“你为何总是这样?就算真的会好,难道你不会痛?”
那伤处被她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苏挽月满意地笑了笑,抬眸直直地看着柳星怜,“要学会让自己少痛一点,没有人会喜欢痛吧?你肯定也不喜欢。”
她凑得近了些,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额头上,毒血逼出来,好似没刚刚烫了。
那只手有些微凉,纤长的指尖触到他的肌肤,让他感到一阵颤栗。这种感觉很强烈,也很怪异,甚至盖过了腿上传来的痛。
柳星怜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洞里的光线很暗,他看不见她的容颜,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清瘦的,又带着一点明晰的线条。
苏挽月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探完温度后便将手收了回来。片刻之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了半天,取出一颗糖来。
那颗糖被保存得很好,即使是刚刚入了水,糖衣也依旧完整,她将糖剥开,喂到了他的嘴边,“储物袋丢了,好在这些糖还在,你要不要尝一尝?尝到甜的滋味,就不会那么痛了。”
柳星怜想说我不痛,但不知为何,他张开口的第一句却道了一个好。
糖被喂进口中,他先尝到了一点酸涩味,接着便是浓郁的甜。柳星怜微微抬头,眼里就只剩下了她。
周围仿佛变得静谧极了,他听不见风声,闻不见草木的清香。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味道。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拽住了她细白的手腕,苏挽月抬眸,直直撞进了那双眼里,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晰极了。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苏挽月捂住自己怦怦跳个不停的心,有点想落荒而逃。她微微一用力,想挣开那只手,却被握得更紧。
“以后,你也会一直这样吗?”因为还在发热的缘故,柳星怜的嗓音低低的,听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莫名让苏挽月心中一颤。
“在妖巢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妖。”他低声道:“但是我不想杀你,因为你请我吃糖了。后来……我也不想杀你。”
甚至还想一直保护你,却不是因为糖了。
“苏挽月,见到你我变得好奇怪,好像……”好像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将一个人抓在手里,想要毁掉她,但又更想护着她。
苏挽月将脸转向一旁,不敢去看他的脸,她整张脸都露出了淡淡的红,但又忍不住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山洞里静极了,只能听到风的声音。柳星怜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间,荡起一片涟漪。
她等啊等,等了半晌,却再没了后续。
苏挽月小心翼翼地转头,却见柳星怜不知何时已经闭着眼沉沉睡去了。她看着他的睡颜,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真是……
看了半晌,她才站起身来,走到那汪池水边,这池水清澈见底,看着没什么异样。但她还是不敢大意,再三试探,确认水中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从衣摆处扯下一块碎布,将它浸了进去。
将水拧干,苏挽月拿着那块布条回到了柳星怜身边,将它轻轻地覆在了他的额上。
“放心吧。”她轻声道:“以后我也会一直这样……”
剩下的话她没说,而是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碰了水的指尖有些冰凉,触到他滚烫的肌肤,许是让他感觉到了舒服,柳星怜那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苏挽月守了他许久,时不时就会用手探一探他的额头,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她实在有些累,睡得格外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然而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她蓦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挨着她。那东西凉得吓人,猝不及防之下,将她冻得一个哆嗦。
苏挽月茫然地睁开眼,那阵刺骨的寒意还没有消褪,她下意识地侧目望去,却见柳星怜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他整个人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冷得不像话,脸上的那缕潮红早已经褪去,如今倒呈现出一种冻伤后的青白之色。
苏挽月蹙起眉头,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却被柳星怜握住了手,他仿佛感觉到了一点热度,忙不迭地将她死死搂住,力度紧得都让她感觉到有点发疼。
苏挽月心下猜测,这约莫又是那虫毒引起的,一时热一时冷,当真折腾人。她叹了口气,没有将他推开。而是反手搂了上去,将头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
柳星怜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苏挽月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睡得正香。
他脱下外袍,轻轻搭在了她的身上。然而才一动,她便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苏挽月笑了一声,“早啊。”
柳星怜将外袍收回来,也道:“早。”
昨日一阵兵荒马乱,两人都没来得及怎么观察这个山洞,今日柳星怜状态明显好多了。两人便一寸一寸探查起来,指望能找到一个出口。然而转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苏挽月路过那个水池的时候,发现旁边长了一棵树,树上的果子她碰巧认识,是一种普通的灵果,能生津止渴,便爬上去摘了几个。
两人寻了处平整的青石坐下。苏挽月手腕一动,将一枚红润的果子抛向柳星怜,"尝尝,这洞里的果子味道还不错。"
柳星怜抬手接住,果实在掌心微微发凉。他低头轻咬一口,饱满的汁水立即在唇齿间迸开,带着特有的清冽甘甜。果肉脆生生的,味道果然很不错。
“确实可口。”他咽下果肉,轻声道。
苏挽月闻言浅笑,也取了一枚果子细细品尝。她望着洞口的那层结界,忽然开口:“昨日那些蜮虫……到底是什么来头?”
柳星怜吃果子的动作一顿,神色也认真了几分,他想了想,道:“你可听说过祸言蜮?”
苏挽月老实摇头。
“祸言蜮便是这种蜮虫化为的妖物,它有一种天赋术法,唤作出口成真。”柳星怜道。
“出口成真?这天赋倒是好。”苏挽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柳星怜却肃着脸摇了下头,“此出口成真,非彼出口成真。”
原来,这种名为祸言蜮的妖物的确是个祸害,它们妖力通常不算很强,但实在很恶心人。只因它的这种天赋,实际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试想一下,若有人在它面前许愿自己家财万贯,飞黄腾达,情缘美满,那是万万不可能成真的。但若是不小心脱口而出你今日怎的没被人打死?吃饭怎么不噎死?这种类似诅咒的话语,那就是一说一个准。
若是没有这祸言蜮,这种话说说也就罢了,无人会当真,但一旦被它缠上,那便是一语成谶。被缠得久了,还会影响心智,让人心底生出恶念,不由自主便想去咒骂别人。
等到所有被诅咒的人都死光了,它就会开始吞食自己缠上的人,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满身罪孽,对于祸言蜮而言,是极美味的食物。
“看来这岛上的禁制就是为了关着这些虫子。”苏挽月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心中一阵恶寒。
柳星怜见此,安慰了一句:“不用担心,这祸言蜮的天赋术法并非那么容易发动的,还需要满足一些条件,只要不去招惹它,便不会被它缠上。”
苏挽月点点头,厌恶道:“这里怎么会有这般多这种东西?”
“只有一种原因。”柳星怜眸色沉沉,一字一顿道:“说明无涯之海中,有一只祸言蜮,而且极有可能就在月湖城。”
只有这种妖物在的地方,才会有这般多的蜮虫。
苏挽月垂着眸,无端想到了金家的灭门惨案。她迟疑道:“你说,金家的事……”
“应当就是它做的。”柳星怜点头。
不过究竟是谁被这祸言蜮缠上了呢?
*
与此同时,金宅宾阁之中,林蕴和左秦鹤皆沉着脸坐在桌前,眉间满是担忧之色,老管家带着人为他们上了茶水。
左秦鹤却没动,他抬眼看着坐在上首的金澜,问道:“金公子,不知可有我家师弟师妹的踪迹?”
金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左哥哥,我已经派了所有的下人去找,府中都找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左秦鹤面色更加难看,他们一觉醒来就发觉苏挽月和柳星怜不见了,身上留下的追踪术也一同消失,两人这才着急起来,将金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金澜愧疚道:“对不起,早知道便不让你们住在我家了,明知道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我还……”说着眼泪就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看着着实可怜。
林蕴轻轻叹了一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己要住进来的。既然府中没有,便不麻烦金公子了,我们再去城中找找。”
金澜闻言抹了抹眼泪:“我和你们一同去罢。”
话音未落,却听有仆人急匆匆奔进来:“公子,江家派人来求见。”
金澜一愣:“江家?来的是谁?”
仆人恭敬回道:“回公子的话,来的是江家公子。”
金澜喃喃道:“江忍东……”
*
“我们消失了一天一夜,左师兄和林师姐要着急了。”苏挽月两三口将果子吃了,不再谈论那蜮虫的事,她轻声道:“反正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马脚,当务之急得先出去才是。”
柳星怜敛眉,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其实他如今不是很想出去,不过……
“我找到出口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话说出了口。
“你知道出口在哪儿了?”苏挽月一脸震惊。
柳星怜点头,用红阎撑地,慢腾腾地朝山洞中间的水池而去。
“这底下也有一个阵法。”他缓缓开口。
苏挽月更加疑惑,“你怎么如此确定?”她之前来这里取过水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树叶。”柳星怜言简意赅。
苏挽月瞬间醍醐灌顶。是了!是树叶,若只是一般的池水,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定会漂浮在上面,池底也会堆积一些。
然而这汪池水却截然不同,水面干干净净,光可照人。池底除了一些泥和石子,竟连一点水草树叶也没有。应是下面还有一个阵法,不知不觉将这些东西都吸了进去。
“不过这个阵法会传送到哪儿呢?”苏挽月有些迟疑。万一又传送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可怎么办?
柳星怜道:“试试便知,你不是怕他们担心吗?”
苏挽月抬眸朝他看去,良久才道:“那就试试吧。”反正也不会比困在此处更差了,外面可全都是那些恶心的蜮虫,她如今想到它们就觉得心中一阵发寒。
“不过,你的腿……”她见他撑着剑,一副行动不便的模样,又想起了他的伤,那伤恐怕不能沾水吧?
“无碍。”柳星怜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早就不痛了。”他说的也算实话,当初在妖巢,比这更重十倍百倍的伤,他也不过几天便好了,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只不过走路还略有些妨碍罢了。
话虽如此,苏挽月还是上前在他的伤口处封了一层灵力。她抬起头来,对着他粲然一笑,道:“这样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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