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那层竹叶已经渐渐没了踪影，露出下面红色的泥土，这些土并非凡土，没有什么污秽之物，反而带着淡淡的灵气。按理来说，也不该有任何难闻的气味。
然而众人挖得越深，便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之气。在场之人的脸色也很是难看，想必大家都能猜出这下面究竟是什么。果然，挖了没几下，一名弟子突然啊地惊叫一声，将手中拿着的剑扔了出去。
众人打眼一看，一张惨白的脸蓦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张脸已**至极，脸上竟是黑色的尸斑，不知道被埋在此处多久。但依稀还能辨别出面容，旁边一名女弟子只瞧了一眼，便叫出了她的名字。
“陈霜师姐！”她眼角含了泪，抽抽噎噎道：“是陈霜师姐！”
“确认是失踪的弟子吗？”左秦鹤问道。
“是……”那女弟子哽咽道：“陈师姐与我相识多年，我不会认错的。”
众人对视一眼，又接着挖了下去。一具又一具的尸身被挖了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七具。每挖出一具，便有弟子道破他的名字。清灵峰失踪弟子全部在这里了。
断竹间横陈的尸首皆呈青黑之色，尸身上到处是剑伤，最骇人的是，每具尸身的胸口处都被人掏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
众人沉默地站在原处，看着这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唯有林栎开口，意味深长地道：“这些人看起来并非死于仙门之人的手中啊。”他说这话时，还侧目轻轻睨了柳星怜一眼。
他的意思在场之人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挖心的手段，一看就不是正常的仙门弟子能干得出来的事。要不然就是走火入魔，修了什么不容于世的邪术，要不然就是……有妖物作祟了。
而这些人的死状，与当初在妖巢之下，那些被柳星怜杀掉的对手何其之像，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苏挽月抿了抿唇，道：“林师弟，没有证据的事，请不要妄言。”
林栎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苏师姐说得是，那我们不如先来看看证据可好？”他说着，伸手朝着那几具尸体一挥，便有一道灵光轻飘飘落在了他的掌心，他歪了歪头，道：“不巧，偏还有道生魂未被吸食殆尽呢。”
他这番动作虽然快，但在场都是修仙之人，自然能看清楚那的确是一道生魂，有了生魂，便可用溯魂秘法，将这人死前的一幕尽数还原，到时候可说是铁证如山了。
这样的法子苏挽月之前也用过，她对此自然很是了解。然而此刻，她看着林栎一脸带笑的模样，心中却隐隐生出了不安之感，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仿佛是要印证她这种感觉，林栎将那道生魂引入了溯魂灯中，灯光亮起一片白雾，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个青衣弟子仓皇逃窜的身影，他边跑边往后看，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惊恐，好似身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在穷追不舍。
众人被他的情绪所影响，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他被捉住。然而他跑着跑着，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再抬头时，一把剑已经抵在了眉间，那把剑通体泛着红光，上面还沾着一些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妖异至极。
看到这把剑的一瞬间，苏挽月便觉心中一跳，她下意识地侧目一看，正巧见到柳星怜将手扣在红阎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了头，与她四目相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半晌之后，苏挽月率先移开了目光。
溯魂灯上的画面还在继续，那剑出现后，一张脸便映入眼帘，那张脸颇为好看，既俊秀又邪气，眼角带着一颗小小的红痣，笑起来时，无端显出一分昳丽来，正是柳星怜的脸！
他举着剑，就那么轻轻地往前一送，刺入了那弟子的眉心。
众人看到这里，面上的神色颇为怪异，像是惊讶，害怕，又像带着几分理所应当。柳星怜毕竟是个半妖，身上流着妖物的血，他杀人才是应该的，不杀人反而显得奇怪。
一道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令人熟悉的厌恶。柳星怜握紧了红阎，却没有尝试辩解，只道：“所以你们认定，这些人是我杀的了？”
一名弟子神色间满是气愤之色，道：“难道不是？铁证之下，你还想狡辩不成？你这半人半妖的怪物，宗门好心收留你，你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还残杀宗门弟子。果然妖物都是毫无人性的东西，即便混了人族的血脉也没用，当初就不该带你回宗门！”
“是啊，是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物都是不通人性，以人为食的，我们这是养虎为患啊……”
“可怜这么多同门遭此毒手，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何况他们的魂魄都没了，可谓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呐。”
方才那位一直哭哭啼啼的女弟子也附和：“你为何要这么做啊？自从你入了宗门，我们虽待你不甚亲近，却也不曾主动害过你，你为何要杀了陈师姐？还将她的魂魄捏碎了，让她入不了轮回，你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她这番话可谓字字泣血，众人寒着脸，一时之间群起激昂，对着柳星怜唾骂不止，什么半妖、恶心、怪物，无数贬低的话语充斥其中。
柳星怜垂着眸，记忆仿佛被这些话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还在妖巢中的时候。
他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将他从血腥和厮杀中救了出来，但只要是梦，就会有醒来的时候。什么时候醒来，是今日吗？如果可以，能不能再晚一点，更晚一点……
“够了。”
忽然，一道声音赫然传了过来，强势地打断了众人的唾骂，也打断了他的恍惚。
柳星怜抬眸，见到苏挽月沉下来的脸。
“他是不是凶手，我最清楚，这些时日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哪里有时间行凶？”她一字一顿道：“溯魂灯不可能骗人，但若有人假扮他杀人呢？怎能只凭这一点便断定他是凶手。”
“师姐说得对。”林栎笑道：“既然师姐说有人假扮，那您想必也知道，如他这般修为的妖物，想要化出一两具分身，也是极为容易的。不如这样，先将他压入地牢之中，以免再有人受害。师姐可以自己寻找假扮之人，若真能找到，再将他放出来也不迟。”
他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既未一杆子打死说柳星怜是凶手，也给了众人一个交代。就连左秦鹤也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那地牢又是什么好去处？任谁去里面走一遭，那都是要掉一层皮。苏挽月拧着眉，还待再说。却被一只手轻轻拽住了。
她回眸，恰好对上柳星怜望过来的目光。他就这样看着她，好似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你信不信我？”他道。
苏挽月毫不犹豫：“我当然信你。”
短短几个字，却让他笑弯了眼，他笑得眼角的红痣都带上了一抹丽色，“你信我就行了。”
他握着她的手，将一直护着的那朵花递到了她的掌心。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林栎走了过去，“我跟你们走。”
林栎似乎毫不意外，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余下的弟子便一拥而上，将柳星怜带走了。
连续三天，苏挽月一直在不眠不休地追查凶手，但可惜事与愿违，无论怎么查，查到最后都会应在柳星怜身上，好像他真的是杀害这些人的罪魁祸首。
就连左秦鹤也放弃了，还劝她道：“苏师妹，有时候，人是要学会接受现实的，我知道是你将他带回来的，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但事实甚于雄辩，也许妖物本就是不通人性的，你该学着让自己好受一点。”
苏挽月没有理会他，只道：“左师兄，我知道在你们心中他依然是妖，可是……”
可是在这个世界，唯有他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护我。若是连他都不可信，她都不知道还能信任谁。
良久，她才继续道：“我相信他，也会一直追查下去，左师兄你不必再劝了。”
见她实在油盐不进，左秦鹤无奈，也只能随她去了。其实他对柳星怜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一方面也算和他同甘共苦过，有几分情谊。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始终有妖族的血脉，不可能一直安分下去。
因此发生这样的事，他也说不上十分意外，只是忧心苏挽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
神机宫的地牢和别处不一样，这里阴暗潮湿，一路走来，能看到一个个巨大的铁笼。这些铁笼就悬在一大片黑沉的水雾中，这种水雾不仅可以蚕食灵力，还会腐蚀皮肉，让人痛苦不堪。
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进了这里，就会被铁链锁着关进笼里，大半个身子都沉在水雾中，慢慢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腐蚀殆尽。
对于柳星怜来说，这种地方会更难忍受，因为这里会让他想起从前的事，他好像做了一场梦，仿佛一直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妖巢，从来都没有出来过。
“叮叮……”是铁链掉落在地的声音，他知道，这代表着又有一个人被水雾彻底腐蚀，化为了一堆白骨。
柳星怜垂着眸，吊着铁链的手不由自主动了一下，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三夜了，期间滴水未进，也没有人来见过他，陪着他的，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有一点小小的荧光亮了起来。初时只有一点，后来便越聚越多。渐渐地，竟然化作了一个飘渺的人影。那人影就立在铁笼之外，跟他隔着一层栏杆对视。
柳星怜抬起眸，看了来人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
来人轻笑一声，道：“怎么？被折腾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柳星怜嗤笑：“月霖，你究竟要做什么？”
“啊，被你识破了。”月霖眯着眼，头顶的两只白色狐耳微微动了动，“你怎么认出来的？”
他虽露出了妖形，脸却不再是从前的模样，而是林栎那张冰冷的面孔。若是换作其他人，如论无何也无法将他跟林栎联系起来的。
“你身上的狐狸味太冲了。”柳星怜道：“隔得老远就闻到了。”
月霖脸上都笑淡了几分，他摊开手，一团紫色的狐火燃了起来，“我看你还是过得太舒坦了。”
话音一落，那团火就朝着他扑了过去，柳星怜没躲，那火却绕着他飞了一圈，又落回了月霖的手中。
“算了。”他道：“先留着你这条命。不过，你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告诉他们？”
柳星怜垂下眸，没有说话，当时那种情况，即便他叫破月霖的身份，也不会有人信。倒不如顺水推舟，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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