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理了理袖子,觉得有些冷,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还能觉得冷,毕竟不久前,他才从林子琅的身体里脱离,那一世他多活了十二年,最后因为旧伤难愈,耗尽了生命。
但说起来,也少了许多遗憾。
只是他刚从林子琅的身体离开,魂体就直接被拽回了这里,他环顾四周,这会儿还在下雨。
淅零零的细雨打着槐树的树叶,天色昏黑不亮,灯笼的烛光在雨雾里显得不太真切,就像街上那些来来往往身形隐约,有些薄弱透明的鬼魂。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就是人死后来的地府。
但裴初显然知道这里是哪里,他胸口有一道契印,不停歇的传来一阵阵闷痛,沉重强烈的情绪就像巨石和黑水,压在他心里,让他喘不过气。
裴初有些无奈的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站在一棵能躲雨的槐树下,就这么等在原地,很明显有人在锲而不舍的找自己,而这里是曾经莫惊春离开时的鬼城。
街上的鬼修三三两两的路过,也没谁多看他一眼,毕竟在这地方最常见的也就各式各样的鬼,昔年的仙城被鬼气侵染,已然成为堕入鬼道者聚居修行的地方。
只是再稀松平常的景色,也会突然冒出点不一样的动静。
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的穿过街头的门坊跑了过来,能够看到她有着一半黑,一半红的头发,被扎成两条麻花辫,正随着她奔跑的动作在身后一跳一跳的。
只是让人有些忧心的是,她胳膊底下抱着,手里还提着好几坛子酒,一把油纸伞被她聊胜于无的架在肩上,就这样她还跑得急匆匆的。
“花淇啊,你慢点,当心摔了虞掌柜的酒。”
一个似乎与小丫头相熟的鬼修在后面提醒道,花淇回过头,撇撇嘴大声喊道:“怎么可能会摔啊,你别乌鸦嘴!”
但这话音刚落,因为下雨天打湿的青石板路,让这个走路都不专心的丫头脚下一滑,身上的酒坛子又多又重,让她想要稳住身形变得困难,眼看着伞倒飞了出去,她自己也将摔个狗啃泥砸碎一地酒坛子。
但伞被接住了,花淇在鼻尖快要碰到地板的时候,也被一只手拉着后衣领子给提溜了回来,酒坛子磕碰间弄出声响,但好在有惊无险没有摔在地上。
“还好,还好。”
花淇心有余悸的转过身,便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鬼魂,穿着青墨描金的锦衣,不像修真界里的修士,反倒像是凡间里那些当官的读书人。
裴初从林子琅的身体离开以后,魂体就被直接拽回了这个世界,他现在的形貌自然是自己原本的样子,只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他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
等花淇站稳以后他便松开了拎着对方衣领的手,接住的雨伞往下一偏也递了回去,“小丫头,注意看路。”
他嗓音低沉,闻到了那几坛酒带来的酒香,不由笑道:“这酒不错,摔了可惜。”
花淇一眼看出裴初是新来的,虽然她并不是鬼修,而是一条化形不久的鲤鱼精,但要说在这鬼城里的住龄,那花淇要比这里绝大多数的鬼修时间长
并且因为出身在一家酒馆,对许多鬼城里往来的人员更是熟悉得不行,这会儿听见裴初的话,花淇眼睛一转儿,立马觉得生意来了,“那时自然,你新来的,没喝过我们虞掌柜酿的酒吧。”
她仰起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半红半黑的头发更显得她天真张扬,满是灵动,嘴里还骄傲的介绍说,“我们虞掌柜酒馆里的酒,别说放在鬼城,便是在整个修真界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佳酿仙品,这世上没有人不会对它趋之若鹜,就连......”
她话到一半就突然顿住了,余光瞥见那棵在鬼城随处可见的槐树,后怕似的咬了咬舌头,但这停顿只是一会儿,又接着望着裴初说道,“你帮了我,我应该报答你,不如这样,等会儿你和一起回酒馆,第一坛酒,我免费请你。”
当然只有第一坛酒,到第二坛便是生意了。
裴初因为花淇没接过伞便一直帮她拿着,斜着伞面帮她挡雨,听着这话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但裴初也不计较,闻着那酒香,心头契印带来的闷痛似乎都缓解了不少。
于是他伸手指了指小丫头身上那些挂满了的酒坛子,十分上道的回答,“要不要我帮你一起送。”
花淇想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分了两坛酒递给他拎着,伞也没接过,继续让裴初拿着,两个人一起撑,“你这个鬼好处,既然这样,本姑娘就带你到处逛逛。”
他们在大街小巷里走动起来,她把裴初当做新来的,于是开始事无巨细的介绍起这座鬼城,“六十年前这里的主人还是莫惊春呢——也就是上一任鬼王。”
小丫头抱着酒坛子边走边说,“也不知道那莫惊春怎么想的,竟然有胆子直接向整个修真界的修士宣战,结果不出意外被仙魔两道联合起来进行围剿了,据说当时连仙尊、魔尊都来了。”
她说着每个刚到鬼城的鬼都应该感兴趣的事情,但转头看向裴初的时候,却发现他兴致缺缺,花淇眨了眨眼,不满意的哼声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没反应。”
裴初只是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雨水打在伞面上,盖住了他声音里的其他情绪,只剩下不以为然的散漫,“哦,你说的这些,我已经听人说过了。”
“是吗?”花淇将信将疑,但看裴初平淡的反应又有些不甘心,于是拽了拽他的袖子。
裴初比这丫头高出大半个身子,袖子被拽住事只能配合的弯下身,接着便见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告诉他,“那我跟你说些你肯定不会听说的,那莫惊春其实就是曾经的朝阳峰峰主燕深,燕深——你知道是谁不?”
别问裴初知不知道,就连花淇自己都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人物,燕深的故事太过久远了 ,并且也太过让人忌讳,在他死去的六百年里,一直都不会有人提起他,要不是后来的莫惊春,甚至他早就会被人遗忘。
并不是谁都知道燕深就是莫惊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刻意提起,似乎不提起那人就不会再活过来。
但花淇懵懵懂懂,她只是想向裴初炫耀她的见闻,裴初被她说悄悄话的声音弄得耳朵有点痒,于是起身拉开距离,手里伞柄打了个旋儿,漫不经心的发出声低笑,“燕深啊,也听说过,欠了不少账。”
“什么账啊?”
花淇疑惑莫解,因为不能从裴初那里得到想要的反应而有些无趣,但她跟燕深也不熟,基本都是道听途说,“我还听说,我们现任鬼王燕黎,就是燕深的后人呢。”
见花淇说起燕黎,裴初反倒提起了些兴趣,他望着如今鬼城这片另类却也繁荣的景象,不由出声问道:“他一直留在这里吗?”
“他当然留在这里。”
花淇总觉得这新来的家伙说话有些奇怪,但听他提问还是兴致勃勃的回答,“我和你说,我们虞掌柜和鬼王关系可好啦,如今他就住在我们酒馆,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他啊,你到鬼城来不就是为了投靠鬼王吗?”
众所周知,修士一旦□□陨灭,转修鬼道,便再也不能轮回转世,因此沦为鬼修的基本都是些穷途末路之辈,很久以前鬼修都没有什么特定的居所,直到六十年前莫惊春放出十万恶鬼,试图为祸人间却被镇压以后。
当年镇压住那些恶鬼的便是妖王安槐,槐木聚阴镇邪,虽说镇压恶鬼让现在的鬼城遍地都是当年留下的槐树,但其聚敛起来的阴气却无法消散,仍旧凝聚在这个城市里。
这本身就极其适合鬼道的修行,而当时因为莫惊春临死前转赠的修为,那个经常跟在他身边,同为纯阴之体的小道士,便成为了新一任的鬼王。
即使当初修真界步步紧逼,他也依旧在这个城市驻守下来,后来又有许多缺乏根基的鬼修寻来这里,燕黎基本也都愿意提供庇护,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短短几十年,从荒芜到繁荣,总是居无定所的鬼修有了安身之地,都打心底里敬慕着这位鬼王,而修真界里的其他人也发现,他们早已没办法奈何这位曾经默默无闻,只是躲在莫惊春身后的小道士了。
现在的鬼城已然成为了如今修真界割据一方,不容小觑的强大势力,更是很多鬼修向往之地。
花淇说得理所应当,裴初也没有反驳,两人继续走着,酒坛子一个个都送了出去,她说要带裴初回酒馆做客,当然不是说说而已。
而就在另一边,竹影摇曳花窗,天色昏暗,里面的烛光却明亮温暖,这是一个雅致简单的房间,维持着当年莫惊春住在这里时的样子。
只是现在此处的主人,是一个身着灰白道袍,头戴莲花冠的小道士,此刻他无聊的坐在案几旁边,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上的传信。
片刻之后,他抿了抿殷红的唇瓣,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一群疯子。”
话音刚落,手上便蹿起一簇火苗,将整张信纸烧成灰烬,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他俊秀昳丽的眉眼上,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像凝了层寒霜。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卸了劲似的整个人身子前倾的趴在桌上,有些发愣的看着窗外细雨连绵,被风吹得的东倒西歪的竹林,他自言自语的呢喃,“可我好像也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他像是想要寻求什么答案,目光一转便看向屋里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坐在廊边,捏着一根细细的烟杆吞云吐雾的女修身上,他轻声提问,“晚姑姑,你说我这么做对吗?”
被唤作‘晚姑姑’的女修,名为虞晚,正是这家酒馆的掌柜,也是这里为数不多,除鬼修以外的修士,她听见燕黎的话叩了叩烟斗里残灰,答非所问的说了起来:“怎么那送酒的丫头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不会又贪玩了吧。”
燕黎顿了一下,然后重新抬起身子,将胳膊撑在桌案上,他用手背抵住侧脸,好像刚才那一瞬间迷茫颓废只是错觉,揶揄般回应了虞晚的话,“是啊,总不能跟人跑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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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仙侠番外·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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