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肉可以延年益寿,血可解万毒,骨髓可以滋阴补阳。只要吃了他,房事不歇。”
“把他切成一块一块拿去卖,我们就发财了。”
“蠢货,小点声,惊走了他,你赔不起。”
层层叠叠的树叶后,窝着两个人,他们的眼睛盯着树上的木笼。
林深雾重,马匹的喘息声隐在雾里,枯枝折断的声音由远及近,叶缝间露出一点红,红色随着枯枝折断声逐渐往外晕染,一团红出现在树后。
白色蝴蝶绕着他和座下的红棕烈马,夹着马腹的双腿遮住马腹露出的肋骨,骨节分明的手指勒紧缰绳,晃开散落在手背上的头发,坐得板正的身躯微微晃动,滚动的喉结一上一下,一张侧颜艳绝人寰,穿过耳垂的骨钉拉直右耳仔细聆听树叶后的交谈,右侧眼睫扫过隐在枯叶下的麻绳,头侧过,盯紧叶后的粗布麻衣。
稀松、寥寥的几根头发挂在左边头皮上,左半张脸只剩下枯骨,凹陷、空无一物的眼眶震慑叶后的人。
他倒坐在地,压断枯枝,额头冒着冷汗,右手握紧砍刀,惊恐的双目盯紧麻绳,马蹄如他祈祷中踩中麻绳,挂在树上的木笼如期砸下,框住红棕马,树后的人跑来,围着木笼狂欢,“等了三天,终于抓住你了。”
“这马也拿去卖,肯定值不少钱。”
马背上的人用仅剩的一只眼扫过他们,半个月前,他刚救了他们。
“看什么看!”刀背敲在木笼上,震慑沈南枝。
“就在这儿把他分开,再搬出谷。”猎人敞开麻袋,准备动手。
人性就像阳光下斑驳的树影,你永远也不知道落在你头上的是光明,还是黑暗。沈南枝抬头,落在他身上的只有树叶的影子。
他抽出马背上的箭矢,丢出木笼,刺穿一人的喉咙,围在身边的白色蝴蝶燃成红色的火蝶,紧贴在右脸上,灼烧新长出的血肉。
倒地声惊诧猎人同伴,他脚步接连后退,沈南枝端坐在马上,想着,放过他。可他不肯放过唾手可得的猎物,握着刀的手发抖,“你关在笼子里,我就不信你可以出来。”
右脸疼得麻木,火蝶遮挡视线,沈南枝只能看见他捡起石头,扔向木笼,砸中他的额头,血流下来,沈南枝默默抽出箭矢,朝着石头扔来的方向丢出去,正中眉心。
未扔出的石头掉在地上,沈南枝跳下马,走到笼边,从猎人身上抽出第一只箭矢勾来地上的猎刀,劈开木笼。再往前走几步,收走第二枚箭矢,牵着马往回赶。
路上散着几具腐烂的尸体,无一例外,全是死于箭杀,是他杀的。
他走在林里,回忆在背后慢慢呈现。
——万箭齐发,穿过沈南枝的胸膛,他落进沼地里。毒气、沼地水顺着伤口流进沈南枝的血肉,腐蚀他的五脏,麻痹他的神智。他挣扎,身体反而往下沉,他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由着身体在昭地里发烂发臭。
泥鳅、蚯蚓啃食他的腐肉,他看见毫无知觉的双腿露出白骨,泡在水里的手指被啃噬殆尽,腐肉的气息和毒气混在一起,他的脸上落满腐烂的树叶,爬满蠕动的蛆虫,他头脑发昏,双眼迷离。
雾里走来一头发光的白鹿,身侧跟着一个人,同样蒙着光。
他暗骂,定是他要死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他的确是要死了。
驭鹿人停在他眼前:“想活下去?”
活,谁不想活?
沈南枝想回答,却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无力仰望。
驭鹿人抬起的指间上停着一只蝴蝶,一半翅膀燃着血红的火、一半翅膀雪白,“从今以后,你做一件坏事,它会吃掉你的血肉,燃烧你的骨头,你做一件善事,它会帮你长出新的血肉。”
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即便是沈南枝可以回答,他也不会拒绝。只要能活下来,你管我从善还是从恶。
蝴蝶飞到沈南枝腐烂的鼻梁骨上,燃烧的翅膀驱走蛆虫,雪白的翅膀帮他补好啃完的鼻头。
驭鹿人带着鹿消失在雾里,留下的红白二色蝴蝶绕在周围转圈,沈南枝挪动腐烂的身躯,抓走勾在肉里的蛆虫,只剩下白骨的手指按在水里,颤巍巍爬起。
腹部早就被掏空,刺在身体里的箭上下晃荡,沈南枝拔出箭,看着箭杆上的字纹暗自发誓,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一脚深一脚浅,踩着臭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左前方横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是沈南枝曾经骑过的那匹马,它的眼睫毛抖动,无助地望着沈南枝。
真是可怜,主人掉在这里,你也没能逃过。沈南枝走近,拔出刺穿马腹的长枪,捋走其上的烂叶,手作梳,梳顺它的毛发。
围在身边的白蝶飞到马儿眼睫上,灰白的眼珠恢复光泽,沈南枝往后退,马蹄蹬地站起,低头等着他抚摸。
沈南枝伸手覆在马的额头上,指间白蝶缠绕,只剩下枯骨的手指长出新的血肉。
新长出的皮肤白里透红,沈南枝仅仅是扫了指尖一眼,抓起缰绳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往前走,直至没有浓雾变薄,他才走出沼地。路边横躺着一个抱着腿哼哼的人,瞅见他,跟见了鬼一样,暂时忘记疼痛,拖着身体抱着砍柴刀往后移动。
不用照镜子,沈南枝也能料想到他是何种模样,吓到人理所应当。
路边放着一捆柴,路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模样十二、三,沈南枝推论,他是来山上砍柴,摔断了腿。沈南枝停住脚,抽出几根柴,抓住他的腿,撕下衣服捆在他的腿上,取下颈上的玉扳指放在他的手心,牵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从那天起,他便在救人。
大部分都是猎户,偶有一对殉情的情人,沈南枝救起他们,替他们采药包扎伤口,不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他一直保持年轻的容颜。
有谣言说他是殉情的新郎,新娘死了,他一人留在谷底,苦守新娘骸骨,
因他容颜不老,救人送药,又戏称他为“药仙”。有人想抓他入药,每隔一段时间,谷中都会来人,设陷猎他,可惜他们都死了。
火蝶灼烧血肉,不停外淌的血染透衣服,沈南枝牵着马走到湖边,松开缰绳,丢下箭矢,脱下衣服,赤身**走进湖中。
湖水的颜色本是清澈见底,水中的倒影布满窟窿,恐怖、恶心。
他不靠脸吃饭,他不在意。
火蝶会持续到下一次他救人,这段时间,火蝶会一直灼烧、啃噬他的血肉。沈南枝早已习惯这种感受,仰躺在水面,远看,像一团火在水中燃烧。
水泡由下往上冒,沈南枝侧头,又是一条大鱼。
刚来死人谷,他靠湖中的鱼存活,每日吃鱼,吃得他厌恶,他已经很久不吃鱼了。这条鱼走运,沈南枝只是看着水泡往上冒,跟着覆出黑色的水藻,再是一张惨白的脸。
沈南枝难得打了个寒颤,双腿下压,直起身体。
林间传来马蹄声,惊走红棕马,浮出的脸睁开眼,跑得发白的手指突然抓住沈南枝的头,亲了过去。
沈南枝仅剩的一只眼瞪开,水下的手里握着刀,对准他的心脏,迫使他沉进水里。
杂乱的马蹄声追着红棕马从湖边经过,湖面上的火蝶变为白蝶,等马蹄声走远,沈南枝手伸进腹部,折下裸露在外的肋骨,敲在对方头上。
刀掉进水底,人晕了过去,往湖底沉。
沈南枝退到数米外,抬手抹嘴。白蝶又燃起火,往火蝶蜕变。
人彻底沉到湖底,沈南枝望着湖面倒影,附近就这一个湖,人烂在水里,湖水就臭了,就没有洗澡的地了。
这次先行善。
手里的肋骨还挂着肉丝,沈南枝把肋骨丢在岸边,扑进水里救人。
湖底很深,水绿得发黑,深处飘着一具“浮尸”,沈南枝往下游去,拦腰抱起人,把人拖出湖底,扔在岸边,捡起衣服套在身上,肋骨别在腰上,捡起箭矢,转身走人。
死人谷十天半月不见人,来了也是山中的猎户,从不会有马群。地上的人躲在湖底,肯定是惹了什么事。
人,他已经救了,能不能活,与他无关。
沈南枝走上斜坡,小径上留着数组马蹄印,至少有三匹马从这里经过。
红棕马认得路,它不会迷路。它也不会死,就怕这群人抓走它。
沈南枝扶着树干走上去,叶缝里落下几滴雨,湖面布满涟漪,沈南枝抬袖遮住头,循着马蹄印往前走。
蹄印错开小径穿进树林,雾气渐浓,雨帘完全遮挡视线,一头发光的白鹿站在雾里。驭鹿人或许也在,沈南枝追过去,或许可以让她解除身上的生死蝶。
白鹿在雨里穿行,跳过腐烂的躯体,跑进密林,滑下斜坡,停在湖边,用头拱地上的人。听见追赶声,抬头看了眼坡上的沈南枝,退进雾里消失不见。
沈南枝快步走到鹿消失的位置,是他刚刚救起来的人,驭鹿人没来。
第一次见驭鹿人时,沈南枝被毒气迷了眼,没看清长相。鹿在他眼前消失,沈南枝望着雨幕,俯身测试地上人的鼻息,还活着。犹豫片刻,俯身抱起人,踩着稀泥再次爬上斜坡,直接穿过小径,别开挡路的野桑叶,走出百米远,回到树屋,顺手把箭插回墙上箭袋,把人扔到地上,扯开腰带,拉下衣服,突然松手。
是个女的。
沈南枝自问不是好人,却不下流。
衣服都湿了,不脱掉,只会着凉,沈南枝暂做下流人,把人搬上床,脱去衣服,搬来屋外的炉子,加炭生火,捡起湿衣服晾在桌上,扯下地上的野草丢进药炉里。
沈南枝并不懂药理,药草是随便采的,只要吃不死,都算他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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